第二日,
辰时一刻,
一支豪华的仪仗队从皇宫出发,队伍拉起的长龙一直延伸到了大都南面的文明门外,无数百姓站在外围驻足而立。
辰时三刻,
巨大的马蹄声从南边传来,百姓们踮着脚尖闻声而望,远远的地平线上扬起了大量的尘沙,一支庞大的钢铁雄师正飞驰而来。
那是蒙元的开国元勋,是皇帝陛下手中的利刃,随着历代陛下东征西讨,开疆拓土,无数跳梁小丑倒在它的铁蹄之下。
大军停在了大都五里外,几十匹铁骑离开大队,迎上了前来接风的仪仗队,一名宦官站在队前,扯着尖锐的嗓子,对着当前之人满是讨好地欢迎道:“大统领一路辛苦了,陛下特让小人来为您和怯薛部的诸位接风洗尘。”
说完,其手下打开了数十个木箱,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按照历代仪程,前来迎接的起码得是个皇子,可自从好大喜功的惠宗数次亲征无功,反倒是手下的大统领屡战屡胜之后,惠宗觉得丢了脸面,便开始让司里大太监朴无花代为迎接。
原意是想让百姓看看笑话,顺便给这个死脑壳涨涨心,可百姓哪懂这些,人家就是来图个乐,看看自家的大军威风,而明白陛下心思的大臣,知道陛下只是让大统领懂点事,并不是想要换掉他,何必为了点小利,而得罪这个陛下近臣呢。
所以这个仪程就这样保持了近十年,大家都习惯了,大统领只是应了一声,便带着手下进城而去,至于赏赐,自有人会去处理。
自文明门进来的主街上,大统领带着手下人等疾行如风。
一旁的酒楼上,两名文士打扮的老者坐在窗边看着这一切。
其中一名黑袍老者率先开口,问道:“右相,袁统领此次回京如此迅速,会不会是对我们的计划有所影响?”
“伯阳不必担心,袁洪此人愚忠,相来只听从陛下差遣,这么多年了,都还未明白陛下差使太监相迎的用意,不然,也不会因你一句话而丢了四门防务,被陛下派去专领怯薛,只要陛下此番同意了我们的请求,他就绝不会出面干预。“
对面的蓝袍老者讲的十分透彻,黑袍老者也表示同意了对方的说法,开口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其端起酒杯,与之一碰,微微一抿,接着问道:“只是不知,此次右相找的是何人?可是我们的人?“
蓝袍老者似乎早就知道对方会有此一问,放下手中的酒杯,从衣袖内拿出一张纸片,递了出去,回道:“我此番特意让人从白莲教挑选了一名杀手,负责此事。“
“白!……“黑袍老者显然是被吓了一跳,赶紧压下了声音,低声说道:”白莲教可是反贼啊,右相找他们帮忙会不会有所差池啊!万一走漏了风声,你我可都有可能被贬官下狱啊!“
蓝袍老者显然早已想到了这些,智珠在握地说道:“伯阳放心,我所找的并不是白莲教教中之人,是昔日圣教手下逃逸的一名妖类,凭着一些掩藏之法苟活在世间,近些年圣教放宽了对妖类的追杀,才敢出来讨些营生。“
“到时,让郝皋幸一块解决了,我们的计划便再也不会有人知晓。“
“原来如此,右相果然高明。”
听蓝袍老者将一切说明,黑袍老者才放下了担忧,低头,细细看着纸片上的简报:
林生。
这是个在白莲教杀手名录上特殊的名字。
大多杀手在接任务之前,往往都会取上一个响亮的名号,也不会将真实名姓报出来。
但此人却反其道而行,初次登记便直接报上名姓,接了第一个委托。
那是七十年前的一场大案,当时临安知府赵友德的大公子被其在大街上枭去了首级。
赵友德得知消息之后,肝胆欲裂,动用了全部人脉,誓要将其除之后快。
而此人在拿着首级换得酬金之后,便直接从人间消失了,哪怕知府翻遍了整个临安都没有得到一丝痕迹,最后不知什么原因知府被贬了官,这场大案也就不了了之了,但临安官场却有一个小道消息,据说是战神宗出面干预。
就这般沉寂了数年,当人们都忘记此人的时候,他再次出现在应天白莲教分舵,接取了一个剿灭山匪的委托。
据查是一伙食人贼,官方数次出兵都是有去无回,最终不知何人竟然出资挂了这么一个委托。
一夜的时间,此人便完成了任务,领着酬金再次消失。
就这样,此人每逢数年便会出现,完成一个巨额委托之后,便销声匿迹。
直到近些年,此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而且似乎是受了伤,有人看到其使用的是战神宗的功法。
而且观其面貌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未有变化,还有人特意探查过,发现其妖族身份。
前几日,其在大都附近的暗杀所露面,经过一番周转,促其接到了此次委托。
……
次日早朝,大殿之上。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随着司礼太监朴无花声音落下,右丞相马大用突然走出队列,义正言辞地说道:“臣,有本上奏。“
”讲。“
惠宗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臣,上本参奏御史中丞伯颜包庇外侄邵云龙行凶多地,不久前更是杀害了西川左丞贾鲁之女,胆大包天,臣恳请陛下,下旨抓拿此贼!”
“臣附议!”
“臣附议!”
……
看着殿内右丞相派系的官员纷纷出列,惠宗瞥了一眼伯颜,仿佛是让伯颜出来解释解释。
感受到惠宗的目光,伯颜的心里也在打鼓,自家的妻侄那德行他是了熟于胸,早在西川府将奏折递进大都,他就截了下来,自己的妻侄把自己派下去的官员的女儿给杀了,这算什么事啊,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就在伯颜为此事左右为难的时候,殿外侍卫来报,刑部侍郎李藻在殿外求见。
惠宗不耐烦地朝身边的太监点了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宣,刑部侍郎李藻。”
太监尖锐的嗓音向殿外传去。
早已恭候在殿外李藻在听到声音之后,两步并成一步,快步来到大殿中央,朝着惠宗作揖道:“臣,刑部侍郎李藻,参见陛下。”
“李侍郎有何事上报?”惠宗无精打采地望着李藻,不耐地问道。
“启禀陛下,臣接到刑部奏报,昨日,京郊的赵员外府上发生了命案,全府上下一百三十七口全部命丧当场,据仵作初验,其行凶手法与近日流窜在京郊的西川巨匪邵云龙非常相似!”
李藻简单明了的将奏报汇报给了惠宗。
“混账!”听完李藻的奏报,惠宗愤怒的拍了一下龙椅,朝着群臣大呵了一声,“秦奚!”
“微臣在。”
刑部尚书秦奚,应声站出了队列。
“京畿重地,竟有如此恶贼,你这个刑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惠宗看着站出列的秦奚,大声的对他呵斥着。
”臣惶恐。“
秦奚似乎是被吓到了,低着头不敢看惠宗。
”朕命你四天之内,拿下此贼,抓不到,你就不用来上朝了!”
看着底下的大臣居然如此不堪,惠宗感觉很没有面子,于是便给出了一个期限。
“臣遵旨。”
秦奚满脸愁容地接下了旨意。
“今日就到这,退朝!”
惠宗愤怒地甩了甩衣袖,要回后宫,临走前还不忘瞪了一眼伯颜。
“退朝。”
随着司礼太监尖锐的声音,群臣也各自散去。
……
伯府,
伯颜刚一到家,便让仆人将管家喊到了书房。
“老爷。“管家对着伯颜低头弯腰道。
“你马上去给我把邵云龙那个畜生叫回来!“
伯颜愤怒地吩咐道。
管家低声地应道:“是,老爷。“
”等等。“
管家弯腰,作势便要退下,伯颜再次出声喊住了他。
“你见到他,就让他直接滚出大都,南下去临安,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回来。“
管家再次弯腰应道:“是,老爷。“
出了书房,管家便快步往府外走去,正好在转角处,被伯颜的正室邵氏看见。
“王管家,你这是要往哪去?“邵氏开口喊住了管家,又问道:”老爷回来了吗?“
管家闻声,立马站住,回身弯腰,回道:“回夫人,老奴刚从书房出来,老爷有事让我去找云龙少爷。“
“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邵氏挥了挥手,示意管家离去。
“是。“
管家弯腰,未作多言,匆匆出了府门。
……
书房内,伯颜正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邵氏敲了敲房门,领着一个丫鬟从屋外进来。
吩咐丫鬟将食篮放在桌上,便打发其出去,从篮中拿出一只小碗,轻声说道:“老爷,我让厨房熬了碗冰糖燕窝,你尝一尝。“
邵氏说罢便拿着小碗放在他的案旁,走到身后为他按起了肩膀。
“夫人啊。“伯颜叹了口气,靠在了邵氏身上,开口道:“今日在大殿上,陛下下令要抓捕云龙,那小子干的蠢事都被马大用那个混蛋给抖了出来。”
“啊!”邵氏被吓了一跳,手中不由下手重了一些,担心地问道,“那云龙怎么办?”
伯颜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没事的,我刚才让王管家去通知云龙了,在这件事没平息之前,都让他留在南边,等事情平息再让他过来。“
“那就好,那就好。“
邵氏听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手中力道也愈发温柔了起来。
……
另一边,马府的书房内。
今日在朝堂上附议的官员全都聚集在此。
“诸位,今日咱们算是小赢一局,且看他伯颜如何应对。“
马大用满口随意地说道,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出卖了他。
“不管他如何应对,今日在殿上算是痛快了,那伯颜的脸色变得跟花旦一样,”礼部尚书铁迭微笑地应了一句,随即惋惜地说道,“可惜只折了他一个小小的妻侄,要是能把他拉下马,那该有多好。“
“哈哈,铁兄莫急,”刑部尚书秦奚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原本惶恐的样子也早已不见,此时,正满是笑意地为众人分析着今日所见:”那伯颜深得陛下器重,要扳倒他不可操之过急,今日大殿之上,我看陛下已有不愉,心生厌恶之情,咱们再做谋划,定能让他滚出大都。“
“是啊,多亏马大人妙计,引那贼人入瓮……“坐于秦尚书后位的李侍郎还想拍个马屁,被马大用伸手打断。
其满脸正直地说道:”此事不必细说。咱们还是说说接下来的谋划,定要让伯颜吃不了兜着走。“
“好!就该如此“其余人等纷纷附和道。
……
时间倒回一天之前,
在与林生分开之后,老黄便一路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家,眼神迷离地推开了木门,哆哆嗦嗦地关上了门。
任谁看见,都只会觉得是一个喝醉酒的邋遢老头。
只有老黄自己知道,从酒楼出来,就有人跟在他的身后!
其实这次,在联络人找上他之前,他就已经起了收手的念头,干这一行的十个有九个难得善终,他能活到今天,完全靠的是他敏锐的眼光,什么活能接,什么不能接,他心中一直都有根准绳。
但干了这么多年,他知道的太多了,也老了,上面的人用着不舒服了,自然会想要换掉他,而这次任务就是他唯一的活路,只要他做完这一场,按照规矩他就自由了。
从他起了收手的念头之后,便已经走上了生死路。
进,则尚有生机;退,则已是黄泉。
目送老黄走进家门,跟踪的人便没有更进一步,双方都保持着最后的默契。
屋内,
当老黄锁好门的那一刻,双眼里已不见一丝迷离,迅速地转过身,快步赶到卧室,掀开被子,挪开了中段的床板,露出了其中的密道。
不敢用一丝迟疑,老黄直接钻了进去,悄然无息地盖上床板,留下一座空房给跟踪之人。
日近黄昏。
南城外的几座青山间,一个老妇人拎着一篮野菜走在山间小路上。
“千面蛇,事还没办完你就想走吗?”
突然,一个阴寒的声音从他前方传来,吓得老妇一把将竹篮掉在地上,惊起了林中飞鸟三两只。
农妇打扮的老黄胆颤地望着远处夕阳下鲜红的身影,用颤抖的声音哀求道:
“玉面仙子,上面交代的事,我都已经办完了,剩下的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安度晚年,绝不会透漏一个字,真的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遗言说完,那就上路吧。”说罢,红衣女子手中一丝金光闪过。
老黄甚至没来得及防抗,身体已经轰然倒地。
随着飞鸟重新落下,山间也重回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