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王彦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只是军法当头,他定不会使你轻易归队的,必定提出一些要求。无论何等要求,莫要拒绝,当前要紧的是让大家吃饱穿暖。”
五郎噙着酒杯,撑着肘关节四下打量着。王彦端坐在主位上,不以为意地喝着酒,气氛一度降至零点。五郎放下酒杯,朝王彦抱拳道
“将军,在下有眼无珠,那日不知天高地厚地顶撞了将军,还请将军海涵!”
王彦将酒杯撤离唇边,勾起嘴角,幽幽回复道“无妨”。五郎闻此,忙得抬头
“那……”
“军法严明,岳将军以身试法,你让我如何再纳你?”
五郎羞赧地低下头,一言不语。
“果真如子期预料一般!”
五郎暗自揣摩着,一分一秒地等待王彦的下一个动作。只见王彦将酒杯缓缓放至桌上,推了推素罗衣后起身,走到五郎跟前,单手扶起五郎,而后返回座位上,命五郎坐下。
短暂的交集后,二人又回到刚开始时的那种冷清。门外寒风簌簌,时不时有一阵风从门缝吹入。即使美酒再烈,薄棉衣衫的五郎还是抵不住打了个寒颤。而王彦捧着手炉,裹着貂裘继续喝着他的酒。
“莫不是子期算错了?”
五郎桌子下的手,不断抠着自己的膝盖骨,屋中的气氛依旧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王彦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孝娥,你可来了,坐”
王彦放下酒杯,瘫痪的表情一扫而过。从屏风后面穿梭过来的妙龄女子,明眸皓腕,螓首峨眉,目光泼及之处,无不春风化雨,滋润万物,妖姿曼妙,绝代未有。猩红的血坠,散发着明亮的红光,一摇一摆地,窜入五郎的眼眶。
孝娥坐在王彦右侧,一抬眼,五郎那出世不染的脸便映入其中。五郎见孝娥瞧他,礼貌地笑了一笑。这人神共妒的一笑,一把勾住了那绝世女子的心弦。
“岳飞啊,这是家宴,莫要拘谨,放开了吃!”
王彦火辣辣的热情,如沙漠中熊熊燃烧的焰火,实在让人消受不起。五郎见推辞不得,连忙推杯举盏,敬王彦一杯。
“岳飞啊,你的事我早有耳闻,可惜啊”
面对连连咂嘴的王彦,五郎凑紧眉宇,一言不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五郎尽管对王彦调查自己深感不满,可还是要陪着笑脸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是在下福分浅薄,未能遇见贵人。而今重遇大人,便是有福了”
“唉,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王彦哪能做你岳飞的贵人?你真正的贵人,远则在天边,近则在眼前哪”
说罢,王彦冲着孝娥挤眉弄眼。孝娥听此,霎时间熟红了脸,羞羞地掩着面,目似秋波般累眄五郎。五郎见此,猛地捏紧酒杯,心头一缩。
“大人真会说笑,吾糟糠之妻尚在,李姑娘怎会是在下的贵人!”
“哼!”
一股热气訇地从鼻腔冲出,王彦不动声色地摔下酒杯,直起身板背手踱到五郎跟前,而后睥睨着五郎冷冷说道
“岳飞,你的事在座皆知。我好意做媒,引你入军,你竟如此不知好歹!若你能悔悟,我可以既往不咎。”
孝娥揉着青衣,细嫩的凝脂被搓得分不清青红皂白。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大块石头,闷得只叫人想大口喘气。不敢眨的眼睛,不敢闭的耳朵,她生怕错过今生只有一次的告白。
“将军”
识时务者为俊杰,五郎又不是一根筋。金钱、地位、美人,顷刻间就能尽入囊中,这等名利双收的美事,智障都会答应,更何况这个要名扬千古的男人呢。王彦已经准备好扭转身子,双手搀扶起跪着的五郎了。
“恕岳飞不能从命!”
“唰”的一声,一颗硕大的红泪珠从美人痣边滑落。孝娥错愕地看着五郎,久久才伸出颤抖的手,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终归是自己太自作多情,孝娥将酒杯稳稳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席。王彦见伤心欲绝的孝娥,一时间攒紧了拳头,目眦尽裂。
“滚!”
五郎支起身子,朝王彦行过礼后,甩袖离开了这里。这李孝娥,乃是王彦之姨妹,静如处子,迥然不群。正值大好年华,仅对五郎动了芳心。谁料知五郎已有家室,便揿灭了念头。前不久得知其原配离走,抛家弃子,孝娥这才重整旗鼓,放手一搏,竟被泼了一头冷水。时隔多日后,她才恍然大悟过来,她被这个男人所吸引的,就是这男人不图名利,于世不染的优点啊。至于今夜被羞辱一事,伤痛已然忘却,连疤痕都不曾留下,这已经是她回忆里最甜蜜的一部分了。
“如何?”
凑着烛光沉首缝补着上衣的姚勤,抬眼看了看风风火火闯进的五郎,莞尔一笑,继续缝补他手中的衣服。本就是胜券在握的事,相比于五郎传来的捷报,姚勤更想听到五郎那如孩子般的称赞。
“一切皆如所料”
姚勤听着五郎的叙述,再次勾住嘴角,神气地挺直了腰板,绣花似的缝着衣服。五郎看着自信满满的姚勤,捏了一把汗。他走到姚勤座前,冷不丁地说道
“王彦未能纳我”
如晴天霹雳般,针尖猛地刺穿指尖。看着被浸红是雪衫,姚勤慢慢抽出衣服下的手。正本能地塞进嘴里止血,却被面前的男人抢先一步含住。
“五郎,你、你松开”
“你不莫要再受伤了”
五郎靠着姚勤的膝盖,跪在他的脚边。坐上那人,是他腔中的软肋,一处小小的伤口,就能让他痛上千百倍。只要不伤害那人,什么苦难他都能承受住。
姚勤抚着五郎颤巍巍的肩头,哂笑不答。人的一生都在等待被人需要,等待着需要需要的人。只见他扶起五郎,起身拿起将刚缝补好的披肩,踮起脚尖,为那个泪眼婆娑的男人厚厚披上。
“起风了,莫要冻着”
姚勤擦去男人眼角的泪,等待着男人露出那孩子般傻傻的笑脸。许久,五郎噗嗤一笑,挣脱开姚勤。他嘲讽自己那一瞬间浮现的、可笑的幻觉。将一人放心上太过容易,才使得放下如此艰巨。这一生的梦魇,五郎挥不去了。
“王彦何求?”
“他说他已知晓吾家事,替我可惜。我回他,家母健在,妻儿安好,将军无需费心。而后,我就回来了”
“虽说三人成虎,但谣言终归是谣言。这等无凭无据之事,你解释清楚即可,何故耐不住跑了回来?”
面对姚勤的诘难,五郎绷着嘴,将大拇指窝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不停地摩挲。姚勤瞟见五郎的小动作,轻轻叹了一口气。尽管姚勤知道五郎隐瞒了一些事情,但他不打算追问了。既然撒谎,那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既然不愿让人知晓,就算逼问也得不到真实的结果,逼问的结果终归是用另一个谎言来圆谎。
“罢了,想你不会低声下气再去求人,咱们再想对策吧”
姚勤没多想,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当前最重要的事,怎么解决温饱。这惨绝人寰的大冬天,藜苋等初春的作物根本见不到影子。天无绝人之路,在被王彦拒接的几天后,五郎一行人便劫持了一支金军的补给车队,一下子解决了三冬的温饱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