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寒冷的冬夜里,万物肃杀,生硬冰凉,似乎只有一尘不染的雪是这世间最为温柔的事物。雪花飘飘扬扬地从空中坠落,使得这人世间多了几分温情。姚勤伫立在雪地中,青丝上缀满了雪,怀里紧裹的披肩不曾被一片雪浸湿。方才侍卫走过的脚印业己没了踪影,鹅毛般大的雪,此时如仲夏骤雨般从空中泻下,泼落人间。
他终于不再等了。
姚勤回到屋内,重重掩上门,将怀中的披肩信手一抛,而后拽下披肩的领绳,随手一丢。鞋子被猛力蹬掉,被子被狠地裹在身上,姚勤蜷曲着身子,用冰凉的双手焐着同样冰凉的双脚,被子已然被他团成一个包。不多时,他便被憋得面红耳赤,不得不将头伸出来,如获重生地吸了口冷气。手掌变得温和起来,可脚底依旧冰凉如初。姚勤从被窝里坐立起,卸下发箍,褪下衣裳重新缩回被窝。这夜,依旧那么冰凉无情。
“子期睡了么?”
风雪夜归的人,正踩着厚实的雪浑浑走来。临走前说好的早去早回,已然是昨天的事情了。五郎走到姚勤门前,习惯性地推门而入,直到踩着被姚勤负气掷地的披肩后,他才回过神来,痴痴笑了。
“好好睡吧”
坐在床沿的五郎,用他那双闪着星光的桃花眼默默注视着沉睡的人儿。姚勤白日里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在夜间荡然无存,他那如孩童般放荡的睡姿,总使五郎一次次地怀疑人生。
“莫蜷着睡,对身子不好”
五郎将手塞进被窝,帮姚勤捋直身子,怕是他的动作过于强硬,将梦中的姚勤给折磨醒了。
“五郎你作甚!”
五郎看着一脸惊恐的姚勤,突然心虚起来,手忙脚乱地无处安放。
“我、我”
“我来探你的床板寒不寒”
这般牵强的解释,猪都不会相信,而床上那眼疲目滞的人毫无怀疑地相信了。
“你同我睡吧”
说罢,姚勤拉开被子,邀请五郎进窝。看似不合情理的事往往最合乎情理,其实,当时姚勤的脑回路是这样的。
“五郎探我的床板寒不寒,那他的床板应是寒的。睡寒的床板对身子不好,我不愿五郎身子不好。嗯,他跟我睡,身子就不会不好了”
人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什么鬼畜逻辑都能成立。姚勤的身子业己晒冷,五郎却还呆若木鸡般纹丝不动。见此,姚勤一把抓住五郎,口中嘟囔着“快睡!快睡!”终没有抵制住睡意的姚勤再次蒙头睡去。
鸡未鸣,日未到五更。门外传来呼呼的扫雪声。姚勤揉了揉左眼,从枕边抓来衣服披在肩上,掀开床帘下了床。而后趿着鞋,迷糊地拉门而出,只见五郎穿着汗衫练枪。
五郎见姚勤穿得如此单薄,紧的将一旁的披肩为他披上。姚勤刚睡醒,毛乱的头发未曾梳理。看着睡眼惺忪的姚勤,五郎紧促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
姚勤看着满额大汗的五郎,扬起衣袖为他揩去汗水。那张狰狞的脸,此时却洋溢着祥和。即使面目全非,仅是眼中流露出的光,都能美煞旁人。
“昨晚睡的可好?”
“还好,还好”
“岳大哥!”
姚勤听到女人的声音,忙得转身藏进屋去。这张脸,他还是没有勇气让它见外人。
“岳大哥,张大人让我给你送些东西。”
姚勤通过窗子绕过五郎的背影,毫无阻碍地看到了那人。还未来得及细细打量那人,一道宽厚的背影便再次挡住了他的目光。
“多谢了”
五郎从那女子手中接过篮筐,礼貌微笑着。女子见此,亦是漾起了笑容,如三月的春风,融化了世间的残雪。这一瞬间,五郎呆住了,只是痴痴看着女子。女子擦擦自己的脸,怕是脸上有什么东西,竟让面前着英俊的男人看得如此出神。轻轻擦过后,仍见五郎盯着自己,她的脸顷刻间熟的发红,她讪讪低下头,漂亮的眼睛时不时偷偷瞄着五郎。
这女子相貌平平,可那双眼睛却格外出色,仅是一个抬眼,就能让人心神荡漾,实打实的一双眼睛挽救了整张脸。正是这双眼睛,让五郎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世间相像之人竟如此之多!
“那个,岳大哥,你先忙,我先走啦”
说罢,女子掩面匆匆离去,滴血的耳垂悬着玛瑙红的耳坠,摇摇不止。直到多年后,五郎回忆起这一幕,追忆起这时脑海所浮现之景,戚戚然仰天噤笑。也许每一个男子都有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的,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的,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五郎拎着篮筐进了姚勤的屋,姚勤已经穿好衣服,正徒手挽发。纤细的四指在三千青丝中来回翻腾,好好的头发现在已然是团鸡窝了。五郎轻轻叹口气,放下篮筐,走至姚勤后背,从他手里将发丝揽过来。
“我帮你弄吧”
对姚勤来说,盘发是件举手得来的事,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现在他的小臂一抬起来便硬生生地疼。五郎搬过来一张凳子,让姚勤坐下,帮他挽起头发来。
“五郎,你哪儿来的梳子?”
“方才李姑娘送来的”
“哦”
姚勤任凭五郎摆弄着,心中全然想着那名姑娘,任谁都会在意的吧。世人皆爱美,貌美之人自然引人注目。在原先的军队里,尽管世人皆知五郎有家眷,可还是有不少妇人背地里醋眉酸眼瞄着五郎,姚勤即使不情愿,但他也无可奈何啊。而今这名李姑娘,姚勤也不放在心上了。小姑娘的情愫,姚勤若是计较,可就太没气度了。
自此,一切皆如姚勤所预想,他二人在张所队中安顿下来。那日五郎被削去军职,变成一介平民百姓,而今却因祸得福,得人赏识,官职比先前的还高了两级。吉人自有天相,这句话用在五郎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李纲自那日败下阵后,再没能挽回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高宗再也不愿陪李纲演下去了。正在李纲积极惩办张邦昌等叛臣贼子时,黄潜善指示朝中大臣联名上书弹劾李纲。不久后,李纲的同僚傅亮被撤去经制使副使的职位,而同为抗金派的张所亦被贬值岭南。李纲大势已失,在宰相的位子上坚守了七十五天,便被迫离开了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