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为其主
东宫王牌军——鹰武卫都指挥使成守义脸色严峻地站在一排弯弓搭箭的戍卫身后,密切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一名铁甲卫从身后疾步奔来,俯身一礼,附耳禀报:“启禀都使,羽林飞骑已从后门全部安全撤离。”
成守义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去吧!”
漆黑的夜幕中,远处忽传来声声高呼“太子令到!太子令到!”一名浑身浴血的东宫戍卫手持令牌,直冲入阵。
成守义浓眉一掀。从那戍卫手中接过令牌,仔细查检了一番,才道:“果然是太子令符!殿下还有何吩咐?”
那戍卫站起身来,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说道:“奉太子口谕,请成都使速速遣一队鹰武卫从内花园北翼包抄刺客。太子另有严令,务必留下些活口,以备日后再细查这批刺客的来历底细!”
成守义双手交还令牌,并对那戍卫躬身拱手,道:“守义得令!”随即转过身去,对着身边一名手下高声下令:“小四,带上你的人,即刻去内花园增援太子殿下。记住了,手脚干净麻利些,一定要捉几个活的!”
“诺!”被唤作小四的亲卫垂首领命,声音中气十足。他反身向着一列严阵以待的鹰武卫微一招手,高喊道:“左卫队,跟我走!”
蹲守在后排的一队铁甲戍卫们循声收箭。他们快速地抄枪列队,动作整齐划一,数十人竟宛若一人,足见军纪严明,不愧为东宫王牌军的称号。
成守义默立不动,目光紧紧随着这队人马逐渐远去。他的视线还未及收回,便听得前方有戍卫一声厉喝:“什么人?出来!”
很快,黑沉沉的夜色中就冒出了一颗花白的脑袋。
那人挥舞着胳膊,大声叫唤:“误会!误会!大公子,大公子……”竟是一名老仆跌跌撞撞地从暗处冲了出来。
“站住!若再敢前行一步,我等立时放箭,杀无赦!”一位鹰武卫高声警告。
那老仆被生生吓住,身子钉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再动了,只嘴上哆哆嗦嗦地求道:“别,别放箭!某,某是来寻人的……大,大公子,成平,我是成平啊!”
成守义放眼望去。只见这老仆花白的头发上绑了一条土灰色布带,穿一件半旧的暗褐色厚棉布袄。此时,整个人跑得发髻松散,神色慌乱。他眉头一皱,这才辨认出来人的身份,忙举起了手掌,号令鹰武卫诸人不得妄动。
那老仆见他家大公子正站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士背后,半天才畏畏缩缩地挪步过来。冷不防脚下一绊,险些一个趔趄摔出个狗啃泥。
福贵从斜侧里抢出半步,一把将这老仆托住。他才没有出丑,可样子却是极为狼狈。
成守义拧起眉头,不满地问道:“成平,你怎么在这里?”
老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颤抖着手指,指向西苑方向,吞吞吐吐道:“老,老夫人……今早来,来探望小姐。”
“什么?母亲?!她,她此刻还留在东宫?”成守义心头大惊,一脸不敢置信。
“是,是!”成平缩着脖子,半直起身体,心虚地去看自家小主子的脸色。
成守义胸口一阵郁结。他心知母亲素爱面子、又讲究排场。自从成姬嫁入东宫以后,颇得了些太子的宠爱。成夫人就愈发变得张扬跋扈,做事也越来不知道分寸了。
近来,更是借口成姬怀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三不五时地就往东宫后院儿跑;甚至还打着照料女儿身子的幌子,公然歇宿在成姬的小院子里,根本没把宫规礼数放在眼里!
“你不好生守着老夫人和小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成守义气哼哼地道。
成平目光焦灼,支吾道:“老夫人,老夫人让大公子您赶紧去一趟!有,有要紧事儿!”
成守义大怒:“岂有此理!你难道没长眼睛吗?这个紧要关头,我如何走得开?”他手指着正排成防御阵型的一队戍卫,拂袖欲走。
不料成平已抢先一步,伸臂阻拦,还压低了嗓门儿劝道:“大公子……大公子,您别急着走啊!若无紧急情况,老夫人怎会急吼吼地让人来寻您呢。哎,事关大小姐。听说方才宫里进了贼人,小姐受了惊吓,只怕是动了胎气,现下正腹痛不止。老夫人束手无策。这才派了我出来寻你救命啊!如今,四下里都寻不见太子殿下。您说说看,这便如何是好啊?老奴也知不该,可,可也是迫不得已,只好来请您想个法子!”
成守义白眼一翻,不耐烦道:“女人家的事,我又有什么法子?既是动了胎气,就该去找大夫郎中才对,你来寻我何用?”
成平急得直搓手,一脸为难地道:“这,这外面一片混乱的,您让我去哪里寻大夫郎中啊?”
成守义面上虽有不耐,可心底一加琢磨,却又不由得放心不下。
要知道太子妃元氏至今膝下无出,东宫唯一的男丁便是云昭训所生的庶子杨俨。太子这么多年来盼子心切。因此,妹妹成姬这一胎很是关键。事关成家的兴衰荣辱,万一成姬的身孕有个闪失,一场富贵岂非要鸡飞蛋打……
成守义暗中咬牙,低骂了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罢了……”他使劲儿地跺了跺脚,吩咐身边的常随福贵道:“且留下一队人守在此处,没我的命令,不得擅离值守。其余的人都跟我来。”
福贵久在他身边伺候,深知主人心意,立即心领神会,赶着下去吩咐安排。
成平见老夫人和大小姐托付的事情有了眉目,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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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禧堂”正屋门窗紧闭,鸦雀无声。
“哒哒哒”有人在外面轻扣窗棂。敲了三下,又停了一会儿,似乎在侧耳倾听。不见里面有何动静,紧接着又敲了三下。
太子妃元氏的教养嬷嬷贺氏壮起胆子,蹑手蹑脚走到窗下,轻声问道:“谁呀?是谁?”
“嬷嬷,是我!我是在外院守门的云儿……”一个小丫头的声音低低回禀道。
“云儿?你不好生待在房里,还在外间盘桓作甚?”贺嬷嬷压低了嗓门儿,轻叱道。
“嬷嬷,不好啦!秋水阁那边派了人来,说是要调走咱们院外的戍卫。现下正在院儿外争执。您看怎么办呀?”
屋内沉默片刻,忽然传来了一阵“齐里哐啷”的响动。“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拉开,一位老嬷嬷快步跨了出来。
小窗下立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丫头,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烛台,正是守门的云儿。
贺嬷嬷疾步走到她面前,道:“现下秋水阁的人呢?被打发走了吗?”
“我娘今晚值夜。方才隔着门板,听见外面吵得厉害,于是让我赶紧来跟太子妃娘娘禀一声。如今,那些人好像还在门外……”云儿小声嘀咕。
贺嬷嬷不顾得再深究,提裙子便走,一边还低声咒骂道:“不要脸的狐狸精,居然明目张胆地欺负到太子妃娘娘头上来了。哼,还真当我们‘闻禧堂’无人了不成?”
她劈手夺过云儿手中的烛台,回身又对着暗沉沉的内室嘱咐了一句:“我先出去瞧瞧。你们好生守住屋子,紧闭门户,看顾好娘娘!我片刻即回!”
说着,领了云儿疾步往院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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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禧堂”院门口。
同安阴测测地一笑,对着张都卫说道:“都卫可想清楚了,带兵保护嗣子和云昭训,可是大功一件。您如果坚持守在这里,莫非想眼睁睁地瞧着别人抢了这现成的便宜去?就算您不为自己的前程、富贵着想,好歹也得为手底下的兄弟们打算打算?据我所知,整个东宫就属你们这里的打赏最少,升职最慢。都卫好脾性,难道当真半分也不在意吗?”
张都卫面露尴尬,心知同安这话的确不错。只是军令大如天,他职责在身,岂敢轻易违背,一时间有些踌躇不决。
同安已看出了他的犹豫,又添了一把柴,道:“都卫您瞧瞧,我手持的可是昭训娘娘亲手所赐的玉牌。也就是说,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自有云昭训为咱们担待着。都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吱嘎”一声,院子的侧门猛地一下被拉开。一个装束齐整的老嬷嬷大步走了出来,正是太子妃元氏的教养嬷嬷——贺氏。
贺嬷嬷一声嗤笑,讥刺道:“哼!我道是谁这么大的口气?居然敢来东宫正房抢戍卫。原来竟是殿下身边的同安啊,失敬,失敬啊!”
同安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嘲讽之意,眯起眼睛,不做声了。
贺嬷嬷也不去理他,转头向着张都卫道:“张都卫,你看清楚了,这里可是东宫正院,到底谁才是东宫真正的女主人?咱们个个都心知肚明!太子妃娘娘就算再怎么不得宠,那也是今上与皇后为太子亲自挑选的原配发妻,是八抬大轿娶进门来的。其余人纵然封号再高,也不过是个妾。说到底,不过是伺候主子的奴婢罢了。便是给咱们太子妃提鞋也不配!张都卫,别看咱们家娘娘平日好说话,就以为任谁都能欺负到咱们‘闻禧堂’的头上来了。哼,居然敢与东宫主母争抢护卫,有些人当真是活昏了头,都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孰轻孰重,请都卫三思而后行?!千万莫因贪图蝇头小利便站错队,以致日后追悔莫及!……怪道人都说,关键时刻才分忠奸呢?”她向着同安侧目而视。
同安冷笑一声,丝毫没有退让之意:“嬷嬷此言差矣!太子妃虽是名义上的主母,可是她早不大理会东宫事务了。而这内院之中又向来都是以云昭训马首是瞻。现今,东宫唯一的血脉便是云昭训所出的小嗣子。太子对嗣子爱逾性命,尤为珍视。因此保护好龙嗣才是顶顶要紧之事。我便是奉了云昭训之命,请张都卫前往‘秋水阁’保护嗣子,并无不妥之处,又何论什么忠奸呢?嬷嬷,您这可说笑了!”
贺嬷嬷对他怒目而视,义正言辞道:“我家娘娘不仅是太子的正妻,还是嗣子的嫡母。普天之下,哪里有为着保护一个庶子就弃嫡母于不顾的道理?这种不孝忤逆的大罪,不知云昭训和小嗣子可担待得起吗?难道就不怕天下人指着他们的鼻子痛骂?同安啊,你若当真是担心嗣子的安危,就该立即将嗣子抱来闻禧堂中,由太子妃娘娘亲自照管。这样子岂非一举两得?”
同安面色变了数变,心知贺嬷嬷这话句句在理,可又不得不强辩道:“太子妃娘娘从未诞育过龙嗣,怎么知道如何照顾好年幼的嗣子?太子殿下也正是考虑到这个缘由,才决定将嗣子养在秋水阁中,由生母亲自抚育。嬷嬷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您这样固执己见,莫非是在质疑太子殿下的决定?”
贺嬷嬷万料不到同安这般胆大包天,不但敢公然提及元氏未育的痛处,还语带嘲讽,显是对太子妃毫无恭敬之意,直气得柳眉倒竖,伸出一根食指指戳向同安的鼻子,骂道:“你,你!你说什么呢?小小內侍竟敢在背后指摘太子妃娘娘?你好大的狗胆!”
张都卫见两人争执不休,赶紧出面打圆场道:“二位请稍安勿躁!护卫东宫各位主子的安全乃是我东宫戍卫的职责。二位又何需争执动气?!其实你们的话也各有道理。只是眼下事态紧急,此处人手不足,难免顾此失彼,这……着实令在下为难啊!”
话音未落,“刷刷刷”数支流箭飞射而来,纷纷落到了离此处不远的甬道地面上。
“闻禧堂”门前伫立的一干人众俱是大吃失色,不约而同向后退了数步。各人心头发慌。张都卫急冲上前,亲自指挥戍卫们拉开防御架势,随时做好迎敌的准备。
同安眼珠子“咕噜噜”转动数次。他心知危机已迫在眉睫,若再无法说动张都卫带兵赶往秋水阁,一旦刺客闯到了这里来,与戍卫们交上了手,那便再无可能调动眼前这些人手了。
一想到还在“秋水阁”中苦苦等候救援的云姬母子,同安就不由得咬了咬牙,将心一横。
他忽忆起太子杨勇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有时候一个明明白白的许诺更胜于千言万语的大道理。跟在太子身边耳濡目染了这么些年,他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此情此景之下,明摆着只能任由张都卫漫天要价了。
同安大步上前,轻轻扯住张都卫的胳膊,低声道:“若都卫愿领着一干兄弟随在下走这一趟,同安在此承诺,日后必将说服云昭训向太子殿下呈情,举荐都卫担任东宫戍卫都副使一职。今日在场的所有弟兄职升一级,酬金百两……都卫以为如何?”
东宫戍卫都副使?这可是一人之下的高位?!
张都卫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里顿时闪烁出贪婪却又怀疑的光芒,嘴角的肌肉也止不住地抽动。
他从头到脚地将同安打量了好几遍,仍忍不住怀疑道:“同安,你不是在与张某人开玩笑吧?您,你如何可以保证?”
同安指指手上的玉牌,狡黠一笑:“某虽卑微,不足取信,可是它却可以!”紧接着,他又悄悄伸出三根手指,向天盟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张都卫反复察查同安的表情,见他态度真诚,绝不像是在信口胡诌,开玩笑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心动。
要知道戍卫都副使这个职位仅次于戍卫长王放,向来只由高门子弟中的嫡系担任,未来极有可能直接升任为新帝的亲卫军。
像这种时常能在太子面前露脸的美差,就连候选人名单也必须经由太子的身边人推荐产生,光只这一条已是寻常人无法逾越的鸿沟。
像张都卫这样的小角色,纵使努力奋斗上一辈子,恐怕也可望而不可即。这样极具诱惑性的许诺怎能不让人动心如沸?!张都卫左右掂量了一下,终究还是财帛、官位更动人心。
他顺手指了两名戍卫,口气严厉,不容置疑:“你两个守在这里,保护太子妃娘娘。其余的人随我前往秋水阁接嗣子。”
闻听此言,同安的脸上刹那间闪烁着欣喜,贺嬷嬷却大惊失色,唤道:“张都卫,这,这怎么行?”
张都卫一脸正气,冷笑着反问:“嬷嬷刚刚不是才吩咐属下将嗣子接到闻禧堂来保护的吗?属下这便照办。只请太子妃与贺嬷嬷稍待片刻,多多保重。我等去去就回!”
说着一声令下,整队出发。
贺嬷嬷心中“咯噔”一声,大叫不好。她发疯般疾步冲到队伍之前,伸出双臂拦阻:“不行,你们怎能抛下娘娘,就这么走了?万一有刺客闯到这里来,太子妃又该怎么办啊?若是娘娘有个差池,你们如何担待得起啊?!”
张都卫满面阴鸷,冷哼道:“哼,嬷嬷一会儿一个主意,让我等如何是好啊?刺客现下不是还没有杀到吗?太子妃和嬷嬷只需稍待片刻,我等快去快回便是。嬷嬷,咱们这便得罪了!”
言毕,对手下人暗使一个眼色。有人立即会意,一把挥开了贺嬷嬷。
贺嬷嬷年老力弱,哪里是这些军汉们的对手。她一个立足不定,摔在地上,跌得不轻。衣裙上都沾了灰土,平日里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也被打散开去。
贺嬷嬷强忍住身上的疼痛,死命匍匐向前,想要伸出手想去拉住汉子们的脚步。
可叹她一介女流,又年迈力弱,如何能拦得住一群年轻精壮的武夫。也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脚来,直接从她的手上踩过。只听一声惨呼,贺嬷嬷差点儿疼得背过气去。手掌高高地肿了起来。
她依旧趴在地上,向着远去的队伍伸出求援的手,口中不住哀求道:“都卫,都卫,等等!等一等!你们别走啊!娘娘的安危可怎么办啊?……都卫……”
眼见戍卫的队伍越去越远,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泪流满面,一边捶地,一边哭道:“混账!你们……你们这群只知道攀高踩低的小人!白眼儿狼!你们怎能这样对待太子妃啊?!站住……”
小丫头云儿和他老娘见戍卫们去得远了,战战兢兢地从门后伸出半个头来。
她们瞅了瞅四周的情况,一溜小跑过来,艰难地扶起贺嬷嬷。
云儿娘小声劝道:“老姐姐,还是算了吧!地上凉得很,你赶紧起来……”她偷偷瞟了一眼在一旁傻愣出神的两名年轻戍卫,余下的话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云儿也劝说道:“嬷嬷,快别喊了!他们早去远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屋躲着去吧!”
“是啊!老姐姐,小声些。太子妃娘娘还在屋里呢……”
一提起太子妃,贺嬷嬷顿时被唤回了神。“咕噜”一声,撑着地,爬了起来。她使劲地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又抚了抚鬓角散落的碎发,有点神经质的说道:“不错,不错。可千万莫要让娘娘瞧出点儿什么来……”
她撇见了两个一脸懵圈的戍卫,赶紧从腕子上褪下两个成色很好的金镯子,分别塞进各人手中,拜托道:“太子妃娘娘的安危就全系在二位身上啦!请两位兄弟一定要多多帮忙!多多帮忙啊!”
两个戍卫你望望我,我瞅瞅你……听见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哀嚎声,二人心生怯意,只觉得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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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阿进领着一行羽林飞骑穿来插去,从曲折的花径深处钻了出来,眼前豁然开朗,遥遥就能望见军容整齐、把守严密的东宫西角门。
雄壮巍峨的城门楼上旌旗林立,火把照得四下里一片通明。墙头上,一排排站岗的戍卫手持银枪、腰板挺直。一队铠甲雪亮的巡逻戍卫从他们身边雄赳赳、气昂昂的经过。
门楼下方是一块开阔的空地,安放着好几抬防备骑兵冲锋的绊马桩。数尺深的门洞两侧还分列着两排威武的戍卫。
阿进心头大喜,转身向跟在身后的羽林卫们一指,欢喜道:“诸位大哥请看,前面就是西角门啦。待会儿出了西角门,直穿甬道,再转过两道弯,便能顺利地抵达紫薇宫的通训门了!”
一名国字脸的羽林飞骑士兵似乎轻舒了一口气,催促道:“哦?那便最好!赶紧前面领路吧!”
“哎!”阿进脆生生地应下,当即快步向西角门赶去。
还不待他们走近,门楼上负责放哨的戍卫已察觉到了异状,立即挥动手中的火把,发出了警示信号。
门楼上当值的校尉不等阿进一行人再迫近三十步以内,已高声示警道:“来者何人?速速止步,否则乱箭齐发,生死自负。”
他只一挥手,一队隐身于城墙之后的戍卫立即现身,伏在城垛上弯弓搭箭,对准了来人。
阿进大吃一惊,赶忙止了步子,使劲儿朝门楼上挥动手臂,高声叫道:“哎,别放箭!别放箭。我乃是太子身边的常随阿进。奉了太子之命前往紫薇宫通训门。请戍卫大哥行个方便,打开西角门,放我等通过!”
那校尉居高临下,淡然对答:“放尔等通行亦可,只是,你们可有太子殿下的手令?!”
阿进一拍大腿,心里大叫糟糕。事出突然,走得太过匆忙,方才竟然忘了找太子要来手令。
此时此地,身无手令,如何证明得了自己是奉了太子之令?只是眼下圣上就隐藏在身后的队伍之中,而内书房那边又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时候再掉头回去?只怕千难万险……
前路不通,后有刺客。哎,当真进退维谷,追悔莫及!
一想到太子的托付,阿进不得不硬起头皮,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求道:“额!方才走得太急,一时忘了向太子殿下讨来手令。现下已赶不及再回头取来,还望戍卫大哥网开一面,暂且放我等通过一下!”
那校尉哼了一声,毫不客气道:“东宫戍卫向来只认太子手令!若无手令,便不得通过!”
阿进这下子急得汗也下来了。他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几个羽林卫,却见人人表情严肃,默然不语,却面色不善,一个个直如凶神恶煞一般。
这般进退两难,着实难坏了小内侍阿进。
他正自转动脑筋,企图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谁知,那校尉已大声喝道:“若无手令,便请速速离去,不得在此流连!”
阿进无奈,只得从腰间取下自己的腰牌,并摸出袖袋中一小袋私房银两,向着门楼上一举,讨好道:“此腰牌足以证明在下的身份,希望戍卫大哥通融一下。小小心意,就当是阿进请诸位大哥下差后去喝杯薄酒。事后,阿进必当回禀太子,再予以重谢!”
“哼,你当我等是什么人啦?!居然敢公然行贿。看在你是太子身边人的份儿上,今次暂饶你一回。这便给我滚吧!”那校尉“呼”一声,从身边戍卫手中夺过一支火把,朝向楼下一指,“若再啰里啰嗦,绝不容情!”
阿进急得浑身冒汗。他左顾右盼,并不见有任何一个羽林卫有出言相帮之意。
好在他脑筋转得也快,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忙道:“这……哦,对了!不知都卫李东明可在?我听说他前几日刚被调任此处。我与他乃是旧识,不知可方便请他见上一见?”
校尉紧皱起眉头,依旧是油盐不进的模样,嘲讽道:“哼,我等东宫戍卫向来只依军令行事。若无太子手令,任何人不得通过。就算你与李都卫是旧友又如何?他也不能徇私,这就放了你过去吧?!”
阿进久在太子身边,早习惯了下面人的巴结奉承,哪里受过这等奚落。好在他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只得强忍着怒气,曲意讨好:“这位大哥好歹行个方便,我等就算不通过,那也无妨!在下只求与李都卫见上一面,望这位大哥帮忙通传一声!”
那校尉心道这內侍识得自家主官,八成是太子的身边人无疑,也不好过分得罪了去。
既然他执意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如买他个人情,由李都卫亲自拒绝,也好过他一直纠缠不清。
校尉心意既定,便向着身旁的一个戍卫打了个眼色。这戍卫领命而去。片刻功夫,领了两个人又走了回来。
这两人一个身穿铠甲,做武将打扮,气宇轩昂,正是与阿进有过数面之缘的新任西角门都卫李东明;而另一个做文士打扮,却是李东明的幼时玩伴,近段时日与太子走得很近的内舍人明克让。
阿进一见这二位都是熟人,顿时喜上眉梢,大声打招呼道:“李都卫,明大人,是我啊!我是阿进啊!”
李东明借着火光,再三辨认无误,于是朗声笑道:“阿进,怎么是你小子啊?你此刻不留在殿下身边伺候,跑到这里来作甚?”
阿进回头瞥见皇帝已不声不响地到了身后,正被一大群羽林卫护在核心,便干咳一声,讷讷道:“这,这不是奉了太子之令前往紫薇宫办差的嘛!”
之前那校尉凑近李东明身边,附耳低语数句。但见,李东明表情严肃,频频点头。
待他认真听完了校尉详说缘由,随即干笑道:“阿进,不好意思啦!想必你也听说过,太子曾下有严令,若无他本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由此门而入。这可是军令,纵是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背!更何况,你也知道,我调任此地不久。这地皮还没踩热呢!这种节骨眼儿上,实在不敢徇私!还望老弟多多见谅啊?”
阿进还待开口央求,李东明却又抢着补充道:“再者,阿进你可是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不过是去取块手令罢了,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又何必为难老哥我呢?”
阿进见李东明话虽说得委婉,可态度却极为坚决,只得半真半假地道:“实不相瞒!东院那边闹出这般大响动,都卫想必也已听到了吧?今夜有刺客闯宫,太子殿下此刻亲自带人前去围剿。也因如此,我才奉命急着赶往紫薇宫报讯呢!适才走得匆忙,忘了向殿下讨得一块手令,还请李大哥就通融了这一次吧?!”
李东明眯起眼睛,瞧着门楼下黑压压的一群人,目中闪过一丝锐光。
他假意思索片刻,缓缓摇头道:“既然阿进你都这样说了,老哥我也就不打马虎眼了。今夜既有刺客闯宫,咱这西角门就更加至关紧要!阿进,你想想啊,此门乃是连通紫薇宫的要道。城门那头住着的可是圣上和皇后娘娘。我等戍卫身肩重责,宁可错阻了你一个,也绝不敢轻易放一个歹人过得宫去。若是惊扰到了贵人们,那岂非是抄家灭门、万死难恕的重罪?!”
阿进见游说无望,只能一摊手,望着门楼叹气。
这时只听见一个威严洪亮的声音如洪钟般唱道:“圣人驾到!”
众人听得这声唱报,俱是一鄂。站在最前面的阿进忙不迭地垂头拱手,避到了一边。
只见羽林飞骑副使程麟保驾在前,领着一个身穿明黄色衮龙袍的老者走了出来。
皇帝漫步而前,面无表情。
身边的程麟则黑着一张脸,高声道:“我等虽无太子令牌,却有御赐金牌在手……不知管不管用?”说着,高高举起了一面烫金的令牌。金牌上龙飞凤舞,刻着大大的“御令”二字!
李东明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他手搭凉棚,举目细查。
门楼上的各人也尽皆探头出来仔细辨认。大伙儿左看右看,这面金牌倒的确像是陛下的金牌。
难不成……当真是御驾亲临?
李东明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他看看身边的校尉,又瞧瞧立在一旁的明克让,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正踌躇间,忽听一直站着冷眼旁观,始终没有说话的内舍人明克让缓缓道:“都卫且慢!阿进说话前后矛盾,漏洞甚多。黑夜之中,咱们实在难辨真假。今夜若有错漏,罪责极重,且容我等先议一议再说吧?!”
他也不等人回答,对着李东明一使眼色,两个人前后脚地退入了门楼旁的一间小议事厅中。
羽林飞骑副使程麟见状,正待出声喝阻,一抬头,哪里还瞧得见两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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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鹰武卫都使成守义已带领着大部队匆匆赶往西苑,只留下一小队士兵坚守在内书房外围。
突然间,从右手边一棵高大的老槐树上惊起一丛飞鸟。众戍卫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它们所吸引。
领头的一名鹰武卫小队长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向着树荫浓密处射将过去。
谁知,就在此时,从他们的左后方悄然飘落下好几个黑衣人影。
他们个个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嗜血的眼睛。横握短刀,如从天而降的幽灵般欺身直近。
眨眼间,手起刀落,这些如恶鬼般的黑衣人竟直奔着戍卫们的脖颈间一刀刺下。
每一个鹰武卫都是从东宫戍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王牌精英,身手自也不凡。他们虽突遇偷袭,却也没有乱了方寸。
其中几个人的反映速度也是不慢,迅速拉开了架势,与黑衣人斗到了一处。
战场中刀光霍霍,拳风呼呼,此起彼落,打得不可开交。
这些鹰武卫虽然久经训练,到底还是缺乏临敌的实战经验,因而吃亏不少。
与之相反,黑衣人们却个个临敌经验丰富,贴身搏击的手法更为简练实用,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嘘——”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哨笛声。
鹰武卫的战士们骤然听闻,只觉一阵头昏脑胀,耳鸣欲呕,眼前更是金星乱冒。
他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约而同地后退了数步。
有的人想要伸手去捂住耳朵;有的人拼命甩头,想要竭力保持清醒。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霎那,夜空中突见白光一闪,一把把雪亮的刀刃接连划破了他们的颈项。
戍卫们只觉脖间一凉,一股血箭喷射而出。他们一个连着一个,倒毙在地上,眼睛睁得老大,至死也不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暗夜中缓缓走出一个黑色的轮廓。黑衣劲装,脸上带着一只银色面具,露出来一双犹如碧潭般的绿眸。
这人走得甚是悠闲,恰似在自家庭院里悠然踱步一般。
一众蒙面黑衣人像是被施了魔咒的木偶,突然停止不动,一个个负手肃立,纷纷向来人垂首致敬。
直到这人走过他们身边,黑衣人们才像是重新恢复了生机,又活转过来,快速分散开去。
距离书房门口最近的两个黑衣人不等那人发令,展动轻功,抢在前头,已腾身跃到了门边,轻轻替他拉开了门扇,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侧。
一阵融融暖阳如春,扑面而来,与屋外的寒气透骨似乎截然是两个世界。
屋内灯烛高燃,照得满室透亮。房间内却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一眼望去,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件挂在案几边的黄金战甲。
它孤零零地被悬在一架木制衣撑上,犹自发射出一圈灿烂辉煌的光晕。
带着银制面具的黑衣人径直走向那件光芒万丈的金甲,伫立良久,似乎再也移不开视线。
突听他“哼”一声,轻蔑地笑道:“传闻中说的便是这一件吗?哼,也罢……巴拉啊,就给它个面子,好好包起来,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