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李言吾一行赶到拒北国都——“高璧城”下,一路所见——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爨。
城门前两边拒北军士持迎王仪仗相贺,队伍最前两人,其中一人,身长七尺,眉目刚烈,身材魁梧,正是拒北侯——长孙启,其身旁一人,风神潇洒,一身驭灵袍在烈烈长风中飞舞,剑眉星目,挺鼻淡唇,乃拒北国师,百年出一的七灵巅峰之人——长孙滔。
踏入城内,街道两旁百姓夹道跪拜,也有偷偷望一两眼的百姓,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来拒北督政。
行至高大的宫门前,便有数十人为风尘仆仆的一行人接风洗尘,领着众人前去宫内“浣尘池”用拒北杏花沐浴。
宫内房屋雕金砌玉,扶手用玉石刻成,道路由金石铺就,满眼过处,金玉琳琅,极尽奢华。李言吾对身旁的张道仁叹道:“有道是——‘宫宇玉金缠,闾阎尸骨寒。奈何尘世里,凝语对阑干。’”
“世事不如人意,有人生来帝王家,有人生在贫民窝。冥冥中千差万别的安排,造就了苍生不等的命运。”张道仁也感慨道。
“拒北的官员选拔制度是怎样的?”李言吾问张道仁。
“州郡考察制,国分七州,州分九郡,郡分三乡,每个郡设有一位考察官,每年春秋两季每名考察官推举两名人才进入州内,再由各州举官从本州十八名候选人中选出九人(共计六十三人)报与拒北吏制部安排任职。
由此种方式选拔的人才,大多为世家大族出身,由此几乎垄断了寒门才子入仕的门径,拒北的政局,便几乎由几大门阀操持——国胄‘长孙氏’、卫安州“杨氏”、于南州“魏氏”等八大氏族成员。”
话席间,众人已来到“浣尘池”,沐浴一番后,前往“长乐殿”赴洗尘宴。
宴会上,八大氏族高官满座,长孙启与长孙滔兄弟位于上席,并在一旁给李言吾与张道仁设专座。
满眼尽是山珍海味,酒肉琳琅,有硕大熊掌做的只手遮天,新鲜马肉燕子窝做的马踏飞燕,嫩驴肉制成的照烧驴龙,取蛇肉鸡爪而成的蛟飞凤舞……极尽奢侈之能。
李言吾心有愤懑,但心知不能此时发作,只是顺着长孙启的意思,尽品美味。
酒过三巡,长孙启宣布撤宴,众臣辞退,李言吾这才来到长孙启身旁道:“国侯可知今年涝灾,拒北有流民无数?”
长孙启摇摇头:“我怎不知?赈灾拨款都已然安排下去了。”
“可是这赈灾粮食,恐未到民众嘴里,先进了佞臣囊中罢。”李言吾叹道。
“知我者,大皇子也。”长孙启叹道。
“国侯可曾想过改变这景象。”
“说来轻巧,官员选拔的权力,全在八大士族手中,我也无可奈何。只得顺水推舟,做个与众臣相安的国侯罢了。”
“国侯且听我一言。”
李言吾将长定的科考制是如何为寒门士子开辟门径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长孙启,并推举张道仁做主考官,剩下八大士族的事,李言吾只说心中自有打算,只需交给自己来处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给长孙启吃了颗定心丸。
回到休息的偏殿,李言吾叫来张道仁,将欲在拒北实行科考制的事告诉了他。
张道仁道:“此事恐不太好办呐。”
“无妨,天局客在拒北朝堂亦有成员,明日且看我的。”李言吾微微一笑道。
翌日,拒北早朝之时,大殿内。
“国侯不可,考察制乃国之根本,为拒北选出精英士人,岂能说改就改,这般儿戏?”“卫安杨氏”中的杨子明道,一把山羊胡翘得老高,显然是急了眼。
“此事我暂且不表意见,你当说服督政王——‘李言吾’,改革选官一事,是由他提出的。”
“足下所说选拔人才,科考制,既有选拔人才之能,亦可避开任人唯亲之嫌,论选拔之效,较之考察制,岂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李言吾坐在国侯身旁道。
杨子明一时想不出回复,闷闷地站回群臣队伍中去。
此刻,一毛发花白的七旬老者从队伍中站出,乃是‘于南州’魏氏三朝元老——魏慕之,其缓缓开口道:“凡家国之变,需顺天应人,慎之又慎,考察制数百年未改,我拒北能人辈出,自然有其道理,岂能督政王你一到拒北,便凭你改了?”
李言吾笑了数声,答道:“家国兴荣,世事繁华,必经人力开辟,无一国之昌盛不经变革而向前,我长定之所以平定人境,如今能派我来督政拒北,便是因富有开拓精神,由此亦可见,长定科考制优于拒北考察制,是与不是?”
魏慕之怔愣了片刻,退了下去。
接着,一旁队伍中又出来“汝昌州”王氏的一人:“我乃‘王怀思’,督政王阁下,你岂不闻各国情况不同,所需制度亦有不同,正如同草木有相适的土地,便能长得好,若到了不适的土地,便难以开花结果。拒北不似长定,两国情况各异,你岂能担保科考制更适合拒北?”
“真上之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如今拒北官员只出于几个大族——此正是国之疾病,草木有疾,当断茎干以治之;国有顽疾,当以改革革新之路以救之,又有何问题?”
王怀思满面愁容地退回队伍中。
其后“东林州”徐氏名为徐尝颖的一人站了出来:“我拒北,南戍人帝,北抗魔军,如何谓之有顽疾?”
“我一路从永宁北上,见拒北国,苍生涂炭,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国侯赈灾拨款,到头来却是杯水车薪,此难道非是顽疾?”
“应云州”谢无忌:“足下切莫一叶障目,灾区百姓,实乃为天灾所害,岂能怪罪于人事,君不见‘高璧城’中百姓依然安居乐业?”
“只见‘高璧城’之繁荣,却不见‘于南’、‘汝昌’、‘卫安’、‘应云’四州疾苦,足下可真是一叶障目!天灾之下,尚有人中饱私囊,此更是百姓之祸!”
“连城州”刘若愚:“足下所言——‘中饱私囊’未有确凿证据,且科考制未必就能让为官者不徇私枉法,改与不改,又有何异?”
“国侯赈灾拨款,数月未见成效,怎可能不是有人中饱私囊,‘任人唯亲’使得导致官官相护,庙堂之上,朽木为官,终成国之恶瘤,此乃考察制之大弊,科考制,参与科考者与主考官无亲无故,必然更加公正,且主考圣贤育人治国之道,既能使寒门子弟有机会入仕,又能提高官员自身修养,岂非更有益于拒北苍生黎民。”
六大氏族一番舌战,皆败下阵来。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只剩下“垂阳州”梁氏和“国胄”长孙氏没有发言表态了。
这时,“垂阳州”梁云从队伍中站出来朗声道:“我赞成改科考制。”坐在大殿上方长孙启右下边的长孙滔亦站起身来,张开淡唇,坦然道:“我也支持改换制度。”
梁云之所以支持改革,是因为“垂阳州”梁氏子弟,有很多都是天局客中人,早年苏师仪游说四国平乱至拒北时,说服发展了梁氏许多人加入天局客,为后来的执子人留下一笔无形的人才资源。
国师长孙滔代表了长孙氏的态度,长孙启早就想打压其余七大士族,为家国行大计,怎奈何一直没有切入点,只得迎合七大氏族,顺水推舟。如今来了个督政王,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即便会损害“长孙氏”自家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可还有人反对?”李言吾坐在大殿之上,威严地质问着玉阶下的众臣。
众人相互看看,而后齐齐跪倒在地,高声道:“臣等遵命!”
“退朝!”拒北国侯长孙启说道。
“恭送国侯!恭送督政王!”
午后时分,太阳行至中天,长孙启与李言吾、张道仁一道在御花园下棋,李言吾一边落子一边道:“后面的事,就交给道仁叔,我得去拒北民间走一遭,寻找有没有什么法子,解决流民的问题。顺便避一避这主定改革的风头。”
长孙启也一边持起一粒棋子,一边道:“今天早朝,你帮我解决了多年的难题,真不知如何答谢。我亏欠你们父子太多了。”
“人境七国本是一家,无妨。后面有什么事,你就问我道仁叔,他可是不世出的大才。”
“督政王此去民间,可需要我派人暗中联络保护你?你这番做法已然损害了七大氏族的利益,必然招致仇恨。”
“防身的手段,我还是有的,不过保持联络是必须的,有什么要紧事可互相告知。”
随后,两人简单地寒暄着,等棋下完后,李言吾起身离开,回到自己居住的偏殿,整理行囊,准备出发前往拒北国都外的民间,解决流民的问题,殊不知这一去,竟是十年。
对于李言吾在拒北的改革,世有诗赞曰:“拒北王亲霸一方,原为八氏锁朝纲。等来督政大皇子,一夕革变扫庙堂。”
之后,便是督政王远遁江湖,任而不为的消息,传遍人境七国,传至永宁城程府中等待他的程莹儿的耳中。
数月后,李言吾也于召集流民的途中,第一时间知晓了程秉心被贬的消息,并增派了人手,暗中注意程莹儿的动向,默默保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