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州的京都中,君之在寝殿内守着病榻上的男子,日夜不离。
“奴才参见小王爷。”
陈公公对着君之行礼,君之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榻上的君轶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眼圈发黑,整个人骨瘦如柴,已经没有了昔日不怒自威的气势,就像是秋风瑟瑟中的枯木。
“我皇兄怎么会变成这样?”
君之敛眸,蹙眉看着昏睡的君轶。
陈公公摇头,抹了抹泪道:“回小王爷的话,自从陛下从邯城返回后便一病不起,煜王本来打算召小王爷回京,陛下知道后便说您身负重任,不可为这件小事徒增烦恼。”
“小事?!”
君之豁然起身,指着病榻上的君轶道:“这是小事?!”
君之鲜少生气,如今勃然大怒,陈公公和殿内的其他人慌张跪下:“殿下息怒,老奴,老奴……”
“阿之。”一句虚弱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君之转身发现君轶已经醒来。
“皇兄。”君之将君轶抱在怀里,低眉自责道,“是不是臣弟将你吵醒了?”
君轶摇了摇头,摆手示意陈公公等人退下。
陈公公含泪点头,对两人行礼后带着侍从退下。
待人都走后,偌大的寝殿只剩下了君轶君之。
“阿之。”君轶抚上君之手背,“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
君之点头,含泪应道:“很好,我很好。”
“那我便放心了。”君轶勉强笑了笑,随后止不住咳嗽。
“咳……咳咳……”
“皇兄!”君之拍着君轶后背,君轶突然胸口急促起伏,咳嗽的声音加大。
“咳——”
金黄的地上多了一摊血。
君之看着血,大惊:“皇兄。”
比起君之,君轶一脸淡然,颇为自嘲道:“朕怕是就要不行了。”
君之睁大眼睛,连连摇头哽咽:“不会的,不会的皇兄,您不会有事的。”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君轶转头看着君之,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时间过得真快,君之已经这么大了。
“阿之啊,今日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没有什么皇帝祁王。”
君轶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我还记得当年云游在外的太上皇把你交给我时,只有那么大一点。”君轶比了比大小,浑浊的眼眸里有了一些灵气,“结果你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君之笑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一言不发的听着君轶说话。
“你小时候特别调皮,明明是个王爷,偏偏喜欢偷溜出去和那些村里的孩子玩。”
“还有……”
君轶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减小,最后整个寝殿都恢复了寂静。
君之没有说话,静静抱着君轶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德贞二十一年,景德帝君轶驾崩,陈才第二日拿出遗旨,以储君未立,众皇子年幼难以堪当大任为由,立祁王君之为帝,煜王君缨为摄政王。
先帝大才,九州念其恩德,上至仙门百家自发披麻戴孝三日,下至百姓为先帝建观。
皇后刘氏自尽了,只留下尚是稚子的大皇子君诩。君之君缨都没有阻拦。自她嫁给君轶后两人相互扶持,早就离不开彼此了。
皇宫内,君之看着登基时要穿的龙袍,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七皇兄,”君之转头看着和他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子,声音低迷,“我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在他心里,君轶就是他的天,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天还在,他就不会害怕。
可现在,天塌了。
“世事便是如此,没有谁会一直要你依赖,先帝不会,我不会,你的那些小同伴更不会。”
君缨的话要君之有一瞬恍惚,随后低头敛眸。君缨低头,看到君之眼睫挂着晶莹的水珠。
“把眼泪给我擦了。”君缨皱眉,开口呵斥道,“你是九州的君,你不能哭。哭,是无用者用来发泄的工具。”
君缨将手搭在君之肩膀上,一字一句认真道:“你若是无用者,九州便会结束它的长久盛世,所以你不能,也不准哭。知道吗?”
君之擦了下眼泪,点了点头。
“知道吗?”
君缨声音提高,再次问道。
“知……知道了。”
“知道吗?!”
君缨这次的声音带着斥责。
“知道了。”
君缨向后退了几步,对君之弯腰作揖:“臣告退。”
君缨走了几步后,脚步突然顿住,对君之道:“与其在这里伤感,不如想想如何解决塬城之事。”
君之瞳孔放大,冲上去抓住君缨大喊:“你什么意思?什么塬城?”
“长佑州有一塬城,那里爆发一种病,和先帝情况如出一辙,从邯城到京都,免不了要路过邯城”
君缨冷笑,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你知道。”
君缨没有再去理会君之如何,径自离开。
君缨踏出门时,和方难归擦肩而过。
“……之之?”方难归进去后略微犹豫的唤君之。
君之身躯微震,转头看到方难归后,直接跑过去抱住他。
“老方。”
方难归感到肩膀的湿意,耳边传来隐隐哭声。
方难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君之,只是拍他的背。
君之紧紧抱着方难归,呜咽道:“我好怕,好怕你们以后会不理我把我忘了。”
“不会的,我们都不会忘了你。”方难归安慰君之,心里万般愁绪上涌。
君之抽噎着,想到君煜的话,突然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去长佑州?”
“是啊,怎么了?”
君之附到方难归耳际,低声耳语。
君之登基的那天,也是方难归他们离开的那天。
靖安一年,新帝君之登基。
在众人围拥山呼下,君之身着龙袍一步步走向那九州人人艳羡的九霄高位。
龙冠上的流苏遮住了他眼中的风云诡谲,厚重的龙袍穿在他单薄的身上显得有些违和。
方难归看着君之,目光悠长,一旁的水敛素道:“未来的九州,将会迎来一个更大的盛世。”
夕阳渐渐沉下,半落的日影照在一群少年身上,将他们的背影拉的很长。
身着龙袍的新帝负手立于宫墙上,望向他们离开的背影悠悠沉思。
君之立在冷风中,雁群飞向南方。
秋天到了。
君之眼中冷不防闯入一道人影。
方难归转身,对君之报之一笑,少年们也转身望向高墙上的君之。早秋的阳光灿烂,为他们和君之中间添上一道墙。
君之对方难归回之一笑,据那些宫人们说,这是君之最后一次开心的笑。
水敛素说的没错,君之在位十五年,九州的确迎来了一个更安定富足的太平之景。
只是这位年轻的皇帝再也没有了往日爬树偷蛋斗蛐蛐的活力,总是无事时站在宫墙上负手沉思,甚至从日出站到日落。
君之在位时史称“靖安之景”,后人称君之为康阳帝。
康阳帝在位期间,勤政爱民,和煜王君缨君臣和睦,手足情深,只是未曾纳一妃,亦无子嗣。靖安十五年,康阳帝禅位鄞王君诩,只身返回齐氏。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方难归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君之。
唯一一次听到君之的消息,是在风窈江梧成亲时君之派人送去了贺礼。
当时听说君之很好,只是一直操劳过度,明明是少年,身体却越来越差。
阳光懒洋洋的撒在君之身上,君之闭眼细细感受着暖意。
秋天来了,又是一年离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