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还没醒？”
晚上时方难归弯腰对昏睡的齐璟摆手，脸色担忧。
“已经一天一夜了。”
齐修远拿手帕拭去齐璟脸上的细汗，心里揪成一团。
在他的弟子里，齐璟和他最为亲近。他只有一个女儿，齐璟就是他儿子。
不是因为齐璟的天赋名声，而是因为在弟子里只有齐璟最在意他，有时候一些事谨儿阿瑶都不理解，齐璟却懂他。
“师父……”
齐璟喃喃低语，齐修远拍着齐璟手背:“阿璟不怕，师父在这里。”
云璃蹙眉，齐璟这副样子她着实看不惯，干脆拉过风窈在一旁询问齐璟状况。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风窈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齐璟总是说一些话，我也听不明白。”
“你们也奔波了这么久，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前辈，没事的。”方难归接过齐修远手中的茶杯给齐璟喂茶，“我们约好了，轮番照顾齐璟，若不是您和阿窈不悔不肯离开，楚翘阿湾和江姑娘就来了。”
齐修远摸着齐璟额头，语气带着欣慰:“他不孤独了，真好。”
“他以前没有朋友吗？”方难归不解，像齐璟这样少年成名的天才不应该有很多朋友吗？
齐修远笑着摇头:“他啊，从小就很孤独。入齐氏前一直和母亲被同乡欺凌，之后便是沉迷修习，将自己内心封闭。就算是众星拱月，也只有他一个月亮在星星中间孤孤单单的。”
“可这些天我看他和齐家的弟子相处很好的。”云璃走到床沿，撑着下巴。
“和他说上话的，也只有他们几个了，可你们没发现，他一直封闭自己，对他们的感情远远不如他们对他吗？”
齐修远继续给齐璟拭汗:“再看到他时我就注意到他变了，不再对外界那么抵触了。”
“药好了。”
正说着话，云不悔端着药进来了，风窈接过药碗，坐在床边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口气递到齐璟嘴边。
已经在云不悔怀里的齐璟似乎闻到了药味，紧紧抿着唇不肯松口。
“齐璟，喝药。”
风窈开口，低声像哄孩子一样哄他。
齐璟似乎听到了风窈的话，双唇有些松动，风窈趁机喂了下去。
“没想到你还会照顾人。”方难归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风窈有些滞住。
“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我总觉得你被风家娇养这么大，该是你不会照顾人，没想到是我错了。”方难归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风窈这么平静相处，以前他一直在风窈面前自卑，解了婚约后他反而和风窈关系越来越好，越来越像朋友。
“我因为我们的婚约，这么多年一直在注意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会什么不会什么，自以为对你了如指掌，没想到却错了。”
风窈摇头，替方难归心酸，也骂自己以前对方难归那么恶劣。
“我一直以为你懦弱无能，所以很讨厌你，但最近才发现你的好。”风窈说罢笑了笑，“小方块，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解除婚约，还有这些年对我责任的付出。至于道歉……我知道你不要。”
方难归低头，耳尖迅速泛红:“你这样我挺不好意思的。”
“好了，相互坦诚了就好。”云不悔笑嘻嘻的说道，方难归笑了笑，风窈继续喂药。
风窈弯腰的一刹那，脖颈玉坠露了出来，落入云璃眼中时觉得有些熟悉。
梦中，齐璟正在打坐，周身蔓延着淡淡的青色光晕。
齐璟五官皱成一团，咬牙在极力忍耐身体里的剧痛。就像是烈火焚身一般灼热，心脏慢慢的燃烧，然后火势蔓延至全身。
“阿璟不怕，师父在这里。”
“齐璟，你快醒醒。”
“表哥，你快醒来好不好，我再也不调皮了。”
恍惚间，齐璟似乎听见有人喊他，齐璟蓦然睁眼作势起身，右肩传来的重力要他动弹不得。
“别分心。”
齐旻按着齐璟肩膀，面色紧绷提醒他。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齐旻敛眸，道:“这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齐璟气急，怒吼道，“我都听见了！君之阿豫还有风萧萧有危险，我要离开！”
“你不仅变了，脑子也跟着没了。”齐旻讥笑，齐璟觉得那张祸乱人心的脸此刻分外扎眼，“他们被抓说明你们这次遇到大麻烦了，你以为凭你就可以解决？莫不是这些年的追捧要你看不清自我了？”
齐璟被气笑了，刺道:“你知道亲情和友情是什么吗？”
齐旻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才会这样说。”齐璟直视齐旻，“你恐怕不知道，你拥有过吧？”
“门主无事时总是会进去你的房间，然后在里面待上一整天，你大师兄总是会给我讲他的旻师弟有多么厉害，你的齐易小师弟在你祭日时会年年为你扫墓。”
齐旻紧紧握着袖口，齐璟知他不想听，偏是故意咬着不放:“还有我师父和昀师叔，他们和你共患难过，他们有多难受就不用我说了吧。”
齐旻听了以后苦笑，眼中苍然仿佛一瞬失去了所有力气。
“寻卦时我有两个好友，文轩风婉。”齐旻低头，苦涩问道，“文轩想来是已经死了，他是如何死的？”
齐璟没想到齐旻会主动关心别人，有一瞬间不忍心告诉他，咬了咬牙残忍开口:“艮卦主多年来一直郁郁寡欢，三年前病逝。”
齐旻心中只觉苦涩。
他认识的文轩，谦逊稳重，意气风发，到最后却落了一个郁郁而终的结局。
“那……风婉呢？”
“听风窈说她师父很好，就是之前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齐旻牵强的笑道，“记得只会痛苦，忘掉了，对她自己也好。”
棋不倦啊棋不倦，你可真好。
齐旻抬头，稳定情绪后继续道:“你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了。到那时，你的胜算才会大。”
转而齐旻凝眸，俊美的脸上覆上一层冰霜:“我也可以早点解脱。”
云璃越看玉坠越觉得熟悉，恍然间回到了十年前。
“那是我的，你们不准抢！”
衣衫褴褛的小云璃拼劲全力挤在一群乞丐里，伸着手想要抢走自己辛辛苦苦讨来的饼。
“滚开。”
一个乞丐随手推开小云璃，小云璃彼时身材矮小，被人轻轻一推就倒地了。
而她的左额，碰巧磕到石阶上。
小云璃吃痛的捂住额角，咬紧下唇不要自己哭出来，眼中泫然欲泣。
“你没事吧？”
一句娇娇的关切声不和谐的闯入小云璃耳中，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蹲下身担忧的看着她。
有事没事你自己试试？
小云璃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不废话吗？
不过，看着小姑娘担心的眼睛，云璃鬼使神差的放柔声音:“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不对不对！
这么温柔不会是她！
只是……
这小姑娘生的可爱，她越看越喜欢，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线，身上衣服虽然破旧，但面色干净，头发有些凌乱，这样的对比，反而是多了俏皮灵动。
小云璃没学过什么字，脑子里就出现了两个字:可爱。
第一次，云璃心里生出了不好意思。也是第一次明白了，她是个姑娘。
同样是姑娘，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衣衫褴褛不说，头发基本从来没有管过，还有身上，全部都是脏兮兮的，还有刚刚撞的伤。
六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只是认为她该打扮一下自己了。
再抬头看见这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做这么多表情，小云璃心里一咯噔。
小妹妹，别再这样了！我真的受不住！
是以，当小姑娘扶起她大老远的从破庙到河边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洗伤口，又用干净的小手替她洗去脸上和手上的污垢时，小云璃果断的决定，以后她带着这小姑娘混！
到了破庙后，小云璃搭着小姑娘瘦弱的肩膀，小姑娘痛呼出声。
虽然小云璃身材矮小，但她从小就和一群乞丐混在一起，力气自然也比这一看就知道半路乞讨的姑娘要大。
“你没事吧？”小云璃颇为愧疚。
小姑娘揉了揉肩膀，咧嘴笑道:“我没事。”
别对我笑！
小云璃哀嚎，这小姑娘一笑她就招架不住，再加上这娇滴滴的声音。
小云璃开始想着蹭墙角听到的那些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她要是个男的，以后带着这么一个“一见钟情”的小姑娘，两人相依为命同甘共苦，最后她保家卫国凯旋归来封侯拜将，十里红妆娶青梅为妻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小云璃想着想着，忍不住大笑。
小姑娘疑惑冲她摆手:“你怎么了？不会是傻了吧？”
“你才傻。”小云璃翻了白眼，“对了，你有没有人一起流浪？”
小姑娘摇头，眼泪立刻掉下来:“我……我爹娘不要我了。”
小云璃最受不了姑娘哭，用牛二的话来说就是比下雨天冒出太阳大晴天看见月亮还恐怖。
小云璃粗暴的替小姑娘擦干眼泪，小姑娘的脸被她擦的泛红:“行了，你现在有人陪了。”
小姑娘疑惑的看着她。
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小云璃扶额，戳了戳小姑娘脑门:“就是说，以后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带着你混。”
小云璃本来以为她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自己说什么终于有伴了，她连骂她没出息的话都想好了，结果人家只是懵懵懂懂的点头。
然后……没有然后了。
小云璃长吁一口气，心里憋着一团火，偏偏释放不出来，只好忍着一口气问道:“你叫什么？”
“我，我只记得我叫什么，忘记我姓什么了”
“啊？”
记得自己叫什么忘了姓什么？
小姑娘拽下脖子上的红线，小云璃这才发现红线上挂着半块玉坠。
小云璃接过玉坠，开始忍不住替小姑娘担心。
就这么直接给她了？
不行，她以后要告诉小姑娘，不能随便把东西给人，更不能轻易相信别人，除了她以外。
小云璃不识字，玉坠上面刻的字繁里吧嗦的，她看着都烦，不过另一面的小兔子她认识。
兔子应该是她生肖，那这个字应该是她的名字。
她俩居然还刚好同岁。
虽然……那丫头挺傻的。
“这个字念窈。”
小姑娘好心的给她解释。
“我知道。”
小云璃加大声音，有些欲盖弥彰。
“可你拿倒了。”
小云璃脸刷的红了，心虚道:“我就喜欢倒着看，不就得咬人的咬吗！”
“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没差别！”
没有吗？小姑娘不明白。
“那你叫什么？”
小云璃有些愣住了。
她也想知道她叫什么。
“我叫老大。”
小云璃给自己现想了一个。
“以后我就叫你小窈子了。”小云璃拍了拍小姑娘左肩，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老大？小窈子？
怎么这么奇怪。
小姑娘绞尽脑汁想不明白后决定去问老大，结果小云璃已经睡着了。
云璃渐渐回神，看向风窈的目光加深。
她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风窈变化太大。要不是看到了玉坠，她真的联系不到两人。
“小窈子。”
风窈喂齐璟喝药的手有些滞住。
风窈看向云璃，云璃对她笑笑，示意她和自己出去。
风窈踌躇半晌，把药交给方难归后跟着云璃离开。
方难归学着风窈的模样给齐璟喂药，齐璟将头扭到一边，像小孩子一样负气闷哼。
方难归喂不了药，求助似的望着云不悔，云不悔无奈耸肩。
最后两人齐齐唤齐修远，齐修远叹了一口气:“我来吧。”
方难归扶着齐修远坐到床边，将药碗递给他，齐修远接过药碗后道谢，伸勺递给齐璟。
淡淡药香扑鼻，齐璟紧皱的眉尖松动，听话张嘴。
云璃拉着风窈离开后碰巧遇见了江晚衣，江晚衣看两人在外面，有些疑惑。
“你们怎么在这里？齐璟醒了？”
云璃摇头道:“我有话想和阿窈单独说，说完就回去。”
江晚衣点头，看向风窈:“你和不悔齐前辈累了那么久，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一会儿阿湾楚翘来了，他们也可以休息了。”
“可是……”
不待风窈说完，江晚衣已经推门而进。
在看到江晚衣的一瞬间，方难归有些许恍惚，随后笑着打招呼:“江姑娘，你来了。”
江晚衣对齐修远行礼，对方难归淡淡一笑。
滴答——
露珠滴在风萧萧鼻尖，风萧萧悠悠转醒。
风萧萧有一瞬间茫然，随后反应过来她和君之已经沦为阶下囚。
风萧萧四下打量，四周幽暗潮湿，墙上遍布青绿苔藓，墙壁破旧不堪，时不时会路过一两只蟑螂蜈蚣，偶有老鼠叫声。
“君之，君之，醒醒。”
风萧萧急促喊着君之，君之咳嗽几声，醒了过来。
风萧萧本来以为这个娇生惯养在齐家横行霸道的小王爷会害怕的大哭，只是她没想到，君之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四周，再无其他。
“你……”风萧萧想问你不怕吗？只是想到了齐豫，她瞬间明白了。
她尚且心痛，何况是一起长大的君之？
一阵陌生的咳嗽声传来，两人同时看向对面的牢狱。
一个披头散发的囚犯转头看向他们，两人俱是瞪大眼睛。
易封衣？怎么会是他？
看他的模样，应该被关了许久，可他们，刚见过不到两日。
“看你们的表情，应该是见过他了。”
那人声音嘶哑，在幽黑的牢狱中显得十分和谐，两人心里笼上更深的恐惧。
怎么回事？
易封衣到底有什么秘密？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醒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突兀的声音在牢狱中莫名有些阴森。
在昏黄的灯光下，高大的身影紧紧盯着眼前二人，二人看到灯火下那张忽明忽暗的脸时，同时忘记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