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衣仿佛被人推下悬崖,身上的力气快速的被人抽干。
在一片黑暗中,江晚衣隐隐听到有人唤自己。
是谁在喊她?
一片黑暗中,一束亮光突然闪现,一道人影逆光而来。
“晚衣。”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出现在江晚衣面前,如同一束阳光照耀了江晚衣。
“阿渠。”江晚衣怔怔开口。
江渠冲江晚衣招手,笑容明媚。
“晚衣,你该走了。”
江晚衣注视着江渠,摇头道:“我不走,我要陪着你,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江渠上前抱住江晚衣,语气温柔:“晚衣,你未来的路还很长,这里不是你的终点”
“可是你在这里。”一行清泪自右眼滑落,江晚衣瘫倒在地上。
“晚衣,”江渠左手攀着江晚衣肩膀,温声细语,“你的朋友们都在等你。”
“对不起,阿渠,真的对不起。”江晚衣拉着江渠衣角,不断哭诉,“我……是我,全都是因为我,该死的是我才对。”
江渠摇头,眉眼平和。
“生死由命,一切都不怪你,生死万般不过命之一字。”江渠伸手指了之亮光,“晚衣,放下过去,一切都会好过许多。你看,你的未来在那里。”
江晚衣看着那一抹光亮,和小队成员在一起的场景再次浮现。
每一个人都不同,但都是她朋友。
和君之风窈斗嘴,齐缙玉楚翘一直互相抬杠,方渡旌总是记不清人,云璃拉着江湾风窈和玉楚翘吵,玉楚翘害怕时总是躲在方渡旌后面,风萧萧每天都忽悠风远客。
还有和方难归的点点滴滴。
所有所有。
江晚衣猛的擦干眼泪,对江渠释然一笑:“你说得对,我的未来不在这里。”
江晚衣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朝亮光跑去。
一阵耀眼白光,江晚衣已是了无踪迹。
在一片黑暗中,江渠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江晚衣。
“最后要你走出去的不是阿渠,而是你自己——江晚衣。”
江渊举剑刺向方难归,体内猛然抽痛,剑落地,人向后退去。
江渊眉眼皱成一团,手背脖颈太阳穴上青筋凸起,弯腰弓躯似乎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啊——”
江渊发出痛苦的嘶吼,体内一道白光闪现,一颗玉石飞身而出,停留在江晚衣上空。
“那是什么?”
少年们尚未赶来时便听到一阵痛苦的喊叫,率先赶到的云不悔指着玉石脱口而出。
“是兑卦。”水敛素可以感受到玉石上的能量,又想到江氏兄弟师承兑卦主江枫,“兑卦主就要出现了。”
“齐妄师兄。”
齐缙看到倒地的齐妄,快步跑到身边护住他。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齐缙红着眼睛哑声开口,他能感觉到齐妄身体越来越冷。
文蓦首先是去探方难归脉搏,感受到跳动后呼了一口气,当探到齐妄时张了张嘴,看着满心期待的齐缙齐豫,不知如何开口。
“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呀。”君之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上去掰过她肩,大声质问,“你说啊。”
“节哀。”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无疑是给在场的齐氏弟乃至整个寻卦小队致命的打击。
齐缙看着痛苦不堪的江渊,眼底密布血丝,持剑攻向江渊。
哐当一声,长明剑落地,齐缙不可置信的看着齐璟。
“你为什么拦我?”
齐璟皱眉道:“现在不急于一时,我们尚没有搞清楚了,万一你也出了事如何?”
齐缙不语,侧头咬牙撇向一旁。
江渊似乎是在挣扎,眼底时而恢复清明,时而双眸赤红。
“哥,停下,不要伤害这些孩子。”
“你给我闭嘴。”
“怎么回事?”君之咂舌道,“怎么这么像两个人?”
“一体二魂。”水敛素声音带着颤抖。
江渊突然发出痛呼,利剑穿透他右肩,鲜血汩汩流下。
江渊起先被齐妄重伤,之后兑卦离身寻主,现在又被利剑所伤,终是支撑不住倒地。
转醒的江晚衣扔掉长剑,冷眼看着江渊倒下。
江晚衣捂住胸口,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完全康复,体内灵力似乎渐趋稳定。
江晚衣无心这些,蹙眉问道:“江清是怎么一回事?”
“你应该喊他江渊。”齐璟把布帛塞给江晚衣,江晚衣摊开布帛逐字默看。
江晚衣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
“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玉楚翘斜眼瞥了一下倒地的江渊,冷哼一声。
“交给我和渡旌吧。”方若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方难归。
“好。”
方若方渡旌蜷腿而坐,方晴河突然钻了出来:“师姐,我和良诺也帮忙吧。这样,其他人也都能看到。”
方良诺赞同的点头。
方若身为大师姐,行事都带着考量,是以低头思索片刻后同意。
“好,你们两个跟所有我氏弟子都来。”复看着江晚衣等人,“你们若想看,记住要闭眼凝神,切记不要分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罢,方氏弟子围住江渊,周身红光席卷全身,双手食指中指合并来回交叠翻转,江渊记忆化作红光闪现。
大雨滂沱,冲走了山道的泥土,哗啦啦的落入河流瀑布。
湍急长瀑如同白练直泻而下,拍打着急流青石,远处一片青黛云烟。
江渊跪在一扇木门前,流泪看着紧闭的大门。
“师父,师父你帮帮弟子,弟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师父,你出来见见弟子。”
江渊狼狈的跪在大雨中,屋内的人似乎不为所动。
雨势越来越大,江渊单薄的身形在磅礴大雨中显得更加瘦削脆弱。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和江渊长的一模一样的少年执伞看着江渊。
“阿清。”
江渊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拽紧江清衣角,“师父呢?师父为什么不来?他不知道对不对?他一定不知道,你去喊他快去叫他!”
“哥。”江清低头复杂的看着江渊,蹲下身将伞递给江渊,“师父说,要你离开。”
“此后,只有我一个徒弟。”
说罢起身走进竹屋,不再看外面的江渊一眼。
江渊手中的伞啪嗒落地,迅速被风吹往不知何处。
江渊眼中空茫,脸上也是空茫茫的。
许久,他才绝望的抓着头发,低头而泣。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他本来可以拥有大好前程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都是罗浮派,都是那个善妒的小门小派。
都是因为他们,是他们害的!
江渊绝望嘶吼,回应他的,只有雨滴落的声音。
画面一转,便是罗浮派满门被屠。
在一片火光中,断壁残垣已经难以分辨昔日辉煌,随处可见弟子的尸体。
“啊——”
凄厉的声音响起,随着弟子倒下,罗浮派彻底从世上消失。
火光照耀下,江渊的笑残忍而嗜血,额间的魔印如同傀儡师一样操控着江渊这个丧失神智的傀儡。
“都给我去死。”
手起剑落。
江渊慌乱茫然的看着已成废墟的罗浮派和数不清的尸体,摸了摸脸上干涸的血迹,低头看着沾满血的双手和白衣,眼中充斥恐惧。
“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没有杀人……没有——”
鲜血喷洒稻草之上,一个女人瞪大眼睛倒在草垛上,一个男子捂住嘴惊恐的躲在草垛后,生怕那魔头发现自己。
一炷香前尚且繁华的罗浮镇,如今充斥着血腥,漆黑的夜空也被镀上红色。
夜市的灯火成为了焚烧镇民的助手,在烈火中,江渊踏着烈火离开。
凛冽剑意划开破晓之时,江渊口吐鲜血,不甘的看着江枫。
江枫心中有诸多不忍痛楚,当他心软时想到的就是罗浮山上下的凄景,还有眼前生不如死的江渊。
江枫嘴角被自己咬出血渍,闭眼对江渊是处最后的致命一击。
只是,他算错了。
利剑划破血肉的声音要江枫睁眼,只是……
江枫猛的拔剑,无力的松手。
江清惨白无力的勾唇,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衣袍。
血溅在江渊脸上,赤眸渐渐恢复正常,魔印淡去直至消失。
身上没有了戾气。
江枫抱住江清,心里最后一丝慰藉也没有了。
“阿清,你怎么这么傻。”江枫捧住江清下巴,滚烫的鲜血染红江枫修琴的手。
江渊天资聪颖,性子要人望而却步,江清似乎什么都比不过江渊,可他却始终将江渊当做榜样,对世间报之善意。
可是世间没有给他善意的结局。
“师父,不要打了,不要再和我哥哥打了。”江清吃力的笑,眼泪顺着眼睑划下,“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三个是最亲的亲人,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自相残杀。”
江枫低头紧紧抱着江清,炽热的眼泪滴在江清脖颈。
江渊无力瘫坐在地上,像迷路的幼童一样哭着。
他想上前,想和以前一样抱着江清,在他害怕时说“不怕,有哥哥在”。
可他就像被什么给牵制住一样,起不来也不敢起来。
江清抬手想要拭去江枫脸上的泪,理江枫侧脸只有毫厘的时候,无力垂下。
江枫握住江清垂下的手,顺着江枫手心,垂到地上。
江枫抱着江清后脑勺,将脸贴在他鬓角,悸哭悲痛。
江枫抱起江清,身影渐渐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江渊迷茫的看着四周,眼中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阿清死了,他害死的。
江渊后悔了。
他不应该偷江枫的钱袋。
这样就不会认识江枫,他和阿清就不会姓江,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阿清也许就不会死。
哪怕一辈子堕落,穷困潦倒,也都好过现在。
江渊举剑,架在颈间。
鲜血染红了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在罗浮山上,也便多了一座墓。
一座无人知晓的墓。
坟内穿出一声异响,一只手突然破土而出。
竹屋内,江枫躺在床上,不过一段时间,已经消瘦憔悴的不成人样。
明明才二十多岁,却仿佛是垂垂暮老,安静的等待死亡。
房门被人推开,冷风顺势吹进。
江渊阴沉的踏进竹屋,走到江枫面前停下。
江枫丝毫不意外,或者说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有办法救阿清了。”江渊斜勾唇角,剑指江枫,“只是需要师父您割爱。”
江枫知道他想要兑卦,只是笑了笑,侧头。
事到如今,江渊没错,江清没错。
错的是罗浮派和他。
他该赎罪了。
江枫的笑永远定格。
从此,白天他是江清,晚上就是魔头江渊。
因为兑卦,江清“活”了,可一天过后,他就会记不得昨天的事,记忆永远停在了哥哥去罗浮镇前在竹屋和师父还有他分别的时候。
“阿清,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江清一直在等,等他哥哥回来,还有师父,师傅去哪了?
江清想下山去找,可哥哥说要他在这里等。若是他下山了,哥哥和师父回来了怎么办?
江清每天都会坐在共枕树上,看着他的哥哥和师父什么时候过来。
一众少年缓缓睁眼,每人心里都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更有许多人落泪。
谁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么惨重。
“这就是你们想知道的。”
江渊睁眼,已经恢复了如常。
“你是……江清!”
“我叫江渊。”
兑卦没了,江清也没了。
君之犹豫问道:“你恢复了?”
江渊勾唇。
这似乎是第一次。
“江清没有怀疑过?”齐璟蹙眉,“他难道不觉得奇怪?”
一个人怎会平白忘掉前一天而不怀疑?
“他当然觉得奇怪。”江清用得是江渊身体,江渊知道江清想什么。
“尤其是在偶然看到墓碑时更加怀疑,可他也只是加深怀疑,并不能做什么。”
唯一要他惊讶的,是江清没有忘记这件事。
“你以后准备如何?”云璃问道。
“也许很快我就又会失控。”江渊说的话轻飘飘,顺着风飘向每个人耳中。
“兑卦也找到了主人。”江渊视线看向江晚衣腰间兑卦,江晚衣这才注意到卦玉,没有来得及惊讶,江渊继续道,“你们快走吧,无论接下来如何,都不要回头。”
就当给他留最后一点尊严。
少年们都知道他想做什么,掩埋心中悲伤,齐齐转身。
玉楚翘背起方难归,齐氏弟子带着齐妄尸体和向云剑,全部离开。
江渊抬头,眼底一片苍凉。
血滴喷溅树梢。
江渊了无踪影,只剩下点点白光飘散。
远处共枕树落下一片树叶,旋即树叶沙沙落下。
共枕树啊,你可是在为他们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