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晚乍暖还寒,唐简三人端坐在甄府宽阔的会客厅里抿着香茶,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告知了甄茗柳的父亲,也是絮州城最大的粮商——甄瑞池。
“多谢三位少侠了,我也是糊涂,生生的把唯一的孩子逼出家门!唉。”
甄瑞池一身黑色又光亮的丝绸服色,看上去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头发已经黑白斑驳,方正的脸庞略显疲惫。
“唐小哥,你们看到柳儿的时候,她、她还好吗?”甄夫人问道,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摩挲着那枚翠绿的柳叶坠子,甚至都没有亲眼看一看那封伍停云伪造的“家书”。
唐简道:“甄姑娘和伍公子都很好,我们来的时候,他们正要去圣京以南的南煌州,伍公子说现在没有脸面回家见你们,等他到了南煌州进了启民书院,拜入浩然道门墙,一定亲自来补上三媒六聘!”
甄瑞池小心的收起家书,沉吟道:“浩然道......姓伍的那小子倒是块读书的料,要是真能入了浩然道门墙,柳儿也倒也不算委屈了。”
“老爷,我们从柳儿十六岁起就张罗着她的婚事,四年的时间她也没看上一个!停云那孩子不错,哪怕就是个凡夫俗子,咱们还养不起他吗?”甄夫人语带哀怨,“三位少侠,让你们见笑了,我们夫妻两人就柳儿一个孩子,这二十年来也从没离开过我们半步,如今却......”
“天下之大,她何处为家呀!”
唐简安慰道:“甄夫人且放宽心,我兄妹三人虽然是山野村夫,但也看得出甄姑娘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再加上还有伍公子相伴,倒也不会太过艰难。”
“时辰不早,我们兄妹三人......”
“扑通!”白霓裳突然软倒在地,脸色煞白冒着虚汗,怀里的孩子也差点掉在地上,堪堪被一旁的白大猫接住!
“弟妹!”唐简慌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摇晃。
“府医!快去叫府医!”甄瑞池见状也惊骇不已,“唐小哥,白姑娘这是?”
唐简苦笑道:“不瞒甄老爷说,我们远居深山,村子遭逢雪崩,只有我们三人活了下来,才想走出深山到城里来谋些生计,我弟妹当时已经怀有身孕,半路上生了孩子已经快没了半条命,这一路上吃不饱穿不暖,血气不足,最是怕久坐久站,刚才我们聊的时间有些长了,她才晕过去了。”
眼见白霓裳已经悠悠醒转,他又道:“不用麻烦甄老爷的府医了,我弟妹躺一会儿就好,倒是要再叨扰你们片刻了。”
“糊涂!”甄瑞池斥责道,“生孩子多么大的事,竟然,竟然半路就?”
“小六!把西苑的院门和所有房门钥匙给唐小哥!”他急吼吼道,“唐小哥,你们三人就先在我西苑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
“大哥,别、别麻烦甄老爷,咱们回客栈吧,我好啦!”白霓裳顶着一头虚汗,挣扎着想站起身。
甄夫人含泪责备道:“傻孩子!年轻的时候不知道爱惜老了可怎么办!你就听我们老爷的,先住下!”
唐简皱眉思量半晌,道:“恭敬不如从命,甄老爷,我们就先住下!但我们不白住,我和我这弟弟都有一把子力气,您府上有什么粗活重活尽管交给我们!”
“说这些做什么!府医来了,先给你弟妹看病!”甄瑞池焦急道。
府医就在大厅里给白霓裳诊完了脉,说只是饥饿导致的体虚气弱,开了一副温补的方子就下去了。
唐简抱着孩子,白大猫背着媳妇儿进了甄府的西苑,整个院子花草香气扑鼻,五栋平房错落有致的建在院子里,甚至还有一个单独朝向芦花街的院门。
“霓裳这一路来,应该是把这化形得来的人身了解的愈发深入了。”唐简赞道。
白霓裳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那府医不过是肉体凡胎,看不出我使了手段。”
她又蹙眉道:“我和大猫肉身都已经打熬熟悉,可是九姐姐说给派人我们送来修炼功法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依她所说,修为有成之人,哪怕从南海至西北之地的絮州也不过瞬息之间,我......很担心她的处境。”
苏玖离开后,三人都默契的不去想也不去说那天夜寒烟与苏玖谈论的事情,仿佛那个悬在头顶不知道何时落下的“大劫”不存在一般,可是如今她说起过的井下洞天就在墙外的街下,白霓裳就有些憋不住了。
“霓裳先别着急,如果真要去南海,也得等我先把我的功力提升到武道第五境,三魂七魄融入肉身,否则以我的眼力看不见阴魂之属,很是被动。”
唐简也着急,但他更知道实力不够去万圣宗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拖宗门后腿。
“趁着夜里无人,咱们今晚就去外面古井下的洞天看看。”
二白点头称是,悄悄放下了熟睡的孩子,越墙而出到了街面上,入眼就是一个巨大的井台。
经历了甜水村事件,白霓裳对“井”这类场景还是心有余悸。
唐简倒是无所畏惧,直接显化出覆手甲纵身跳进了井口,随后白霓裳紧紧抓着白大猫的手也跳了进去。
三人沉入井底,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一块粗糙的巨石,巨石角落有个小小的手印,一看就是苏玖所留下。
唐简轻轻一按手印,血气灌注其中,巨石缓缓降下,竟没有一丝声音发出。他当先钻了进去,一路往里又游了有数十丈的距离才看到隐约的亮光,浮上了水面。
出现在眼前是一片巨大的空间,顶部漂浮着一颗硕大的散发着幽幽亮光的珠子,借着珠子的光亮观察,这片空间比起甄府的西苑也不遑多让。
“师兄!前面有石碑!”白大猫指了指远处。
“上去看看。”
唐简抢步上前,石碑共有九块,围成了一个圆阵,圆阵中央是一尊火炉和一方铁砧,以及淬火用的石制水槽、磨石等等一整套铁匠的家什。
九块石碑上有八块记载的是八重“煅焱战意”的心法口诀,剩余的一块却是一套锤法,名曰“锻锤真解”,不但有文字详解,甚至有线条简单却表达清楚的图画。
他仔细看了一遍,这套锤法不但在讲打铁的锻锤之法,同时还将锤法化入身体,讲究“以拳为锤”以至“全身无处不为锤”使出这一套功法。
“九姐姐诚不我欺!果然要打铁才能练好这套功夫。”
煅焱战意第一重,最基础的明身外壮,苏玖直接上手把唐简调理好了。
第二重就是以沸血之气生脉,对应武道生脉境,记载于第二块石碑上,与当日苏玖所说的完全相同。
第三重,脉壮之后就可以进阶,对应武道先天境,引火入体淬炼肉身,返归先天!
这一路来唐简日夜不停的把血气行于全身,气脉早就茁壮无比,尤其在经历了与甄茗柳的恶战之后,更是隐隐已到了生脉巅峰之境,现如今煅焱战意所有的功法都呈现在眼前,他再也等不了了,当即就走到了那尊火炉前,准备按第三块石碑所说的方法生火。
他转念一想,自己进阶先天境所需时间不知道要多久,三人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如果第二天一个人见不到,孩子也没人照顾,实在是不妥。
“霓裳,我今夜就要突破先天境,地底不知时辰,为免横生枝节,你回甄府西苑照看孩子,留大猫在这儿给我护法。”
“好,可是......”白霓裳欲言又止。
唐简知道白霓裳害怕深井,笑道:“不用担心,让大猫陪你一起上去,他再自己回来,我给他开门就是。还有,大猫,下来的时候给我带一身干净的衣服。”
不多时白大猫就送下了白霓裳,原路返回了井底洞天,唐简已经点燃了火炉。
据碑文所说,火炉是万圣宗主,也就是苏玖的大哥——萧问天送给她的生辰之礼,名曰昆阳,炉身的字迹和图腾奇古无比,想来应该不是凡品。
燃烧的炭火也不一般,是苏玖当年从仙道九门之一,丹霞宗弟子身上索要来窒炭。
丹霞宗以采药炼丹之术冠绝仙道,这窒炭以秘法炼制,色泽紫黑相间,不过拳头大小,坚硬无比,无需空气和火源,直接以金铁之物摩擦表面即可点燃,燃烧过程中也丝毫不会消耗空气,热力却丝毫不含糊,融金化铁不在话下,寻常的炉子绝对受不住窒炭的热力。
有昆阳炉和窒炭珠玉在前,唐简拿在手里的锻锤和身前的铁砧就有些一般了,不过足够使用。
第三块石碑上明确说明了锻造过程,是一柄看似简单实则繁复的单刀,刀背极厚,更像是铡刀。
唐简把早已备在炉旁的铁坯烧到赤红,猛催血气用巨大的夹钳将其夹到铁砧上,右手的锻锤轰然落下不停捶打,同时煅焱战意心法催动,把迸溅的火气吸入肺腑又流向全身,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锻造单刀的过程就是修习战意的过程。
白大猫眼见那一片粗笨的铁坯被唐简逐渐捶打成了单刀的雏形,忍不住好奇问道:“师兄!你说起过你以前在家跟伯父学的是打造农具的本事,这打刀跟打农具竟然是相通的么?”
“可以说相通,都是抡锤子打铁。”唐简开口说话,手底下可没停,“打造农具只管能用好用即可,而打造兵刃,抡锤的人要将杀气灌注进去。”
他举起通红的刀坯,长舒一口气道:“更何况,这柄单刀比起五师伯给你的吞光斧还要重些,如果不全力催动血气,根本无法提起,应是专门为了突破我心法第三境而打造。”
唐简为了最大化激发自己的潜能,早就把无往不利的覆手甲取了下来,如今全靠着骨肉和血气之力在锻打。
他再次把刀坯送入火炉、捶打,循环往复数次之后,淬火的雾气飘过,单刀已然成型。刀长六尺,比寻常成人只矮一个头,刀柄连身煅成,虽然没有开刃,但唐简灌注其中的杀气白大猫隐隐能感觉得到。
“师兄!这把刀你也给我呗!”
唐简双手握刀,正俯身在一块水磨石上给单刀开刃。
他笑骂道:“先把你的斧法练好了再说,这柄刀我另有用处。”
锤锻这把刀的过程中,他隐隐觉察自己体内已经产生了某些变化,现在借磨刀开刃这样的动作,平复了全身掺杂了火气的血气,连心跳都慢了下来。
“成了!”
唐简在水边把单刀洗净,双手捧刀仔细端详半晌,锋锐的刀刃反射着洞天顶部珠子的冷光,杀气四溢。
几乎同时,体内仿佛一点火星溅入热油,无边的热力轰然充斥全身!
“终于来了!”
他把刀插入水边的湿地里,顺势盘膝坐下。
“大猫,与我护法!无论我出现什么异状,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我,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