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大伯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毛病治不好了,老毛病了,这两年来他越发没力气,也去过药堂抓药,没什么用,如今病发,也只好把身后事安排好了,自己去见闺女了。
信大娘忍不住哭出了声,这几年两口子心里都不好受,家里处处都是闺女的影子,信大娘知道老汉这回怕是要不好,其实她自己又能差到哪去呢!年轻时两个人从饿死的人堆里爬出来,冰天雪地里翻山越岭,底子早就完了,如今信大娘眼睛看人都像有块布蒙着一样,更不要说每到夜里胸口撕心裂肺的疼。俩人都想着瞒着对方,能多挺一天是一天,如今一口气闷倒了老汉,老太太知道,自己也多活不了几天了。
老两口接了陈乃安敬的茶,认了这个女婿,陈乃安如愿把信桂霞的牌位抱回了自己家,堂堂正正改成了陈家长媳陈信氏桂霞。
不到半年,信大伯就没了,一手扯着老伴,一手扯着自己给俩孩子编的小草笼,最后也没闭上眼睛。陈乃安很忙,他爹年纪大了,好多事力不从心,除了棺材是信大伯自己打的,剩下的所有事都只能陈乃安做女婿的一个人忙。他忙起来,也就一眼没注意到,老太太就坐在老汉旁边,闭着眼睛,垂下了头。
信家没人了,陈乃安给二老披麻戴孝抬棺顶脚,把二老合葬在了桂霞的上面。
陈大夫等信泉的信儿等了八年,一封信都没寄回来过。第八年,梁家老二赶着驴车来投奔梁老爹,路上遇上个男人搭车,就捎上了,男人下车问梁老爹知不知道北城哪有姓信的人家,有一个包袱是带给他们家的。梁老爹想到了信泉,就接了过来,说他帮着送到。
这里面是信泉写的信,一身衣服,有些银元,还有张奖状,中校信泉以身殉国。
陈大夫收到包袱,呆坐了一整个下午,带着包袱进了里屋,把东西摆在箱盖上。“桂霞,信泉,你该见着了吧,爹妈的吩咐,我还是没做到。信泉的衣服,信家的家书奖状,还有箱子里你的那些东西,我都留着呢,信泉是个好小子,这回爹该高兴了吧,我小舅子可不是逃兵了!”
信家终究是这片土地上众多家庭的一个,独子死在战场,父母死在家乡,渐渐被岁月遗忘。
陈大夫原本已经一个人守着信家几十年了,可突然心里就替信家一家子抱不平。都说,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如今谁知道你信泉是哪一个呢?陈大夫自己不是个好人,并不是好为人出头的人,可他心里憋了太多年了。
没有人知道陈大夫为何不娶妻生子,没有人知道陈大夫为啥一直带着箱子,更没有人知道陈大夫为啥立功了不进城还留着老院子。年轻时,他最烦别人提信家,他不想被绑着。后来,他最怕别人提信家,他心里又苦又疼,闷得喘不过气。到现在,早就没人记得信家了,他偏偏想听,他怕自己忘了,如果自己也忘了,信家就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