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她说安生也知道。阳顶天的尸体，以及五禽门的至宝化龙珠。
“阳贼的尸首迄今未现，也不知是幸与不幸。”
蒲静芙抿嘴笑起来，微眯的眸里掠过一丝少女似的狡狯，端庄之中忽现俏皮，更添丽色。
安生忽有些迷惑：五禽门门主、骚艳狐狸、剑法毒辣的蒙面刺客……到底哪一个才是这名华服美妇的真面目？抑或……这些都仅仅是她的一部分而已？
“妾身以为，安大人此际不应置身险地，若教鹿岛或虎岛知晓那事，对大人、对敝门俱都不好。”
站在蒲静芙的立场，一日不确定阳顶天已死、一日不知化龙珠下落，鹿岛与虎岛有所顾忌，便不敢轻易发难，对她的门主大位产生威胁，因此维持现状对她最为有利。其余二岛则不同，它们求的恰恰是改变现状，一旦知道化龙珠在安生丹田之中，杀人取珠的诱因肯定强过了不求改变的蒲静芙，五禽门立时由安生的盟友变为敌人。
蒲静芙当然也可以杀他赌赌运气，看能否完好如初地取出珠子，但这非是最大的利益，除了化龙珠，安生此番上山，还向她展示了另一样诱人的筹码。
成熟的美妇人从中读出了彼此合作的可能性，微微一笑，明明身姿未变，眉眼问忽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冶丽，周身散发温软诱人的甘美气息。
“安大人带了三百铁骑前来敬天山，是信不过妾身，怕妾身下毒手么？”
这样的变化相当微妙，甚至说不上烟视媚行，解作释出善意亦无不可，但安生仍觉得不舒服，淡然道：“以门主的身手，尽可将我一剑穿心。我并无阳顶天的能耐。”
蒲静芙被戳中痛处，笑容微凝，旋又恢复先前的清冷自持，微笑道：“安大人客气。一对一交手，妾身并无胜过大人的把握。安大人武功进步之速，实令人匪夷所思。”
安生也不欲逼人太甚，正色道：“帝门在门主的领导下休养生息，不生动乱，我所乐见，相信鱼姑娘也不愿五禽门自毁基业，没在阳顶天手底下消亡，反坏在自家人的内斗之中。”
从内袋取出将军府的金字牌，搁上扶几：“镇东将军授我权柄，还在阳顶天之上，可任意调动铁骑三千，毋须请示，希望我能取代阳顶天在幕府中的地位。为此之故，我需要门主的协助。”
蒲静芙眯起一双姣美明眸，猫儿似的抿嘴微笑。自交谈以来，这是她初次露出感兴趣的模样，甚至忘了要稍加掩饰。或许易地而处，当她手握三千精骑、可任意驱驰不须请示时，她会选择直接踏平五禽门以解除威胁，而非前来寻求合作。
少年的提议未免也太有趣了。
“我希望借门主麾下的罗网为我耳目，探听越浦各方的消息，就与从前为阳顶天所做一样。当然，她们仍归门主调度指挥，向我汇报之事，自也须向门主报告，只是在四府竞锋大会结束前，暂时协助我而已。”
蒲静芙低垂眼帘，抚案笑道：“这对大人有何好处？对妾身又有什么好处？”
安生道：“这能使我成为阳顶天。我若能取阳贼而代之，则门主须用我时，如得阳顶天之臂助。若我坐不了这个位子，镇东将军另找高明，此人至好不过与门主毫无瓜葛，若不幸又来一阳顶天，门主有甚好处？还不如我来。”
蒲静芙凝思片刻，点头道：“安大人所说也有道理。可惜妾身离岛之时，随身只带了二十余名罗网，昨日不幸折去数人，人手益发不足，恐有负大人之托付。”
还有你无端端牺牲、弃如敝屣的阿朱姑娘。这般用人，再多也不够！安生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未说出，只摇了摇头。
“门主行事谨慎，与阳顶天周旋了如许时日，又发现化龙珠的下落，岂能因人手不足，失之交臂？我料门主必已传讯本岛，悄悄将罗网的精锐召集过来，以应其后变化。”
蒲静芙噗哧笑了起来，拍手道：“安大人好精细！须瞒你不过。也罢，我手下三百名罗网精锐，近日陆续抵达，还想该如何潜入越浦打探消息，若与安大人合作，这一节便再容易不过。”
安生经姑苏城指点，才知自己与阳顶天之间，最大的差别并非武功高低。阳顶天武功盖世，单打独斗，世间少有能人敌，又何须汲汲营营，谋夺龙王祠、五绝庄，乃至五禽门的基业？盖因浪迹江湖四处闯荡，一人一身足矣，若想要成事，却不是单抢匹马能做得到。
试举情报一例：掌握消息不仅要人手，还不能是毫无经验的生手，要培养一支可靠的情报班底，须耗费多少银两心血，以阳顶天之能，也无法凭空生出，于是将蒲静芙岛上代代相传的罗网占为己有，掌握各方动态，才能胜任镇东将军的武僚首席。
要取阳顶天而代之，这便是第一步，拥有能遍照越浦、甚至洞悉天下四方的灵敏耳目。
蒲静芙答应得爽快，安生料她必有后着。两人击掌为誓，又商议了联系指挥等细节，果然蒲静芙嫣然一笑，纤指细抚几面，垂眸道：“安大人不比阳贼，在那个平安取出之前，也算自家人了。妾身想给大人安排一位贴身保镖，一方面回护那物事周全，一方面也可做为传递消息的枢纽。”
“不用了，我会另在城内安排一处基地，供罗网诸位姊姊落脚，亦可充当指挥联络之处。”
蒲静芙笑道：“妾身明白安大人心中顾虑。”自怀里取出一卷帛书，细娟兀自留着贴肉的温香，令安生不由自主想起那次贴身肉搏。他强抑心猿意马，接过展读，赫见帛上以娟秀的字迹写着两行地址，竟是枣花小院！
他猛然抬头，正迎着素衣丽人的清雅恬笑，沉声道：“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妾身的诚意。”
蒲静芙敛起笑容，正色道：“我也算看着兰儿长大了，心疼她这些年吃的苦，对她以及尸龙门，我无一丝恶意，安排人手在你身边，除了方便你指挥罗网，更为保障我门存续。”
安生见她说得郑重，闭口不语，只是浓眉紧蹙，神色依旧沉凝：“安大人自以为天下无敌么？”
“我从未如此想过。”
“抑或大人常居安乐，平日绝不涉险？”
“要找处境比我危险的，恐怕也不多。”
安生苦笑。蒲静芙含笑抬眸，眼中却无一丝笑意：“倘若安大人不幸身故，那物事须得如何？”
安生一时接不上话，沉默以对。
“我做这样的安排，是为了在危急时，有人会不计代价、不顾生死地保护你，甚至以身相代，万一安大人不幸身亡，也有人会毫不犹豫地剖腹取出那物事。”
“此非为了大人，而是为我五禽门千年的基业。”
安生想了又想，的确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她在此事之上让步已多，自己若有不测，馨儿可会果断地划开他的腹腔，哪怕只有十不存一的机会，也要保住五禽门纯血的来源？答案恐怕并不乐观。他并没有考虑太久。
“门主所言成理，我没话说。”
“多谢安大人成全。”
蒲静芙笑了，杏眼眯得活像头叼鱼的猫。安生又在她眸里望见那既危险又顽皮的狡狯光芒。
“妾身安排的这人，一定让大人满意。”起身轻拉屏风畔的红丝线，一阵清脆悬铃迤逦而出，要不多时，猫儿似的娇健步子无声无息停在门外，若非身怀乾元功，安生几难辨得。
蒲静芙轻轻击掌：“进来罢，阿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