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狭小的屋子里,一群壮汉正围着方桌屏住呼吸。
只见庄家轻轻挪开了下骰盅,露出了三个骰子的点数。
“二、四、五、十一点开大!”
一众汉子里没有一个哭天喊地的恨输,也没有一个兴高采烈的赢庄,大家都是一副苦瓜脸。
“怎么办……一模一样啊!”其中一个衣着稍显华贵的中年壮汉绝望地哀叹着。
他乃是本地的一名富绅,且极好兄弟义气,江湖人称‘老烟李’。
其他汉子们也是愁容满面,有的甚至收拾包袱回家吃饭了。
等到这些个赌徒们走得三三两两了,才发现这间屋子里居然还有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爹,我饿!我要吃烤鸡!”那黄毛丫头一个劲的扯着老烟李的衣角,眼中满是对烤鸡的渴望。
老烟李一声叹息,一把抽走了衣角,本想对着那黄毛丫头破口大骂,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没好气的背过身去,暗自骂着娘,心里总觉得不痛快。他低头想,又抬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憋不住,转过身来,戳着黄毛丫头的额头骂道:“你真是个扫把星,倒霉蛋!”
“倒霉蛋是什么蛋,好吃吗?”黄毛丫头好奇地问。
“难吃!难吃死了!”老烟李气到要跳脚。
“那我还是吃烤鸡好了。”黄毛丫头认真的计划着,“爹爹,今天晚上我们去哪家馆子吃啊?”
“吃瘪吧你!”
“是东边塘子里的老鳖吗?不好吧,它都那么大岁数了,”黄毛丫头皱了皱眉头,“大黄家的池塘里养了好多肉鳖,爹爹我们去大黄家打牙祭吧!”
老烟李明白但凡和自家姑娘讲到吃的东西,向来不会有好下场。
这个好吃的丫头唤作凛凛。凛凛是被大风大雪刮来的。就在大宁王朝宏业八年的夏天,一场灰色的大雪覆盖了整个王朝的土地。紧随着一场温度剧变后,平乐坊东边塘子里那只千年老鳖背上兀自多了一个全身乌黑的小婴儿。
整个坊的父老乡亲们一同围上去瞧了一瞧,这小婴儿看着就如同刚脱离母胎一般,皱巴巴的难看。
时年疲敝,大宁王朝还未收复百年前四散的国土,又遭遇海上夷民与北方戎狄的联合围堵,早已没有余力治理日渐混乱的民间生计。像平乐坊这种生存在荒废城邑中的小街坊,也只能粮少的跟着粮多的混。老烟李家的粮食想当年还挺多,熬不住身边一众婆婆爹爹的爱心泛滥,李家的暴躁老爹决定收养凛凛。
平乐坊所在的鹿城是江南道上的一块沃土,由于靠近南蛮边境,单只是互通木材时蔬等生活用品就已让鹿城的百姓过上与王都一样富足的生活。
成也所致败也所指,也因为与南蛮仅一墙之隔,经常会有一些凶残的南蛮强盗肆意侵犯江南道上的商队,甚至混入治安松散的鹿城打家劫舍。
官家们或自顾不暇,或趁机揩油,惹得众人敢怒不敢言。十九年前的春天,老烟李那暴躁的老爹揭竿而起,将豪华的衙门官邸围了个水泄不通,明面自身绝食抗议,暗里将官家们断水断粮,连夜香也送不出去。就这样持续了大半年,官家们耗完了余粮,也没能等来朝廷的一丁点援助。
平乐坊这个江南道的首府,鹿城里的富裕街区由此开始了爹不疼妈不爱的自我挣扎。每天的衣食住行虽说还能供应得上,可首府鹿城里的那些官爷们早已逃散至其他道上的府衙,也没有读书人来指点坊中日常行政事务,到现在,空荡的官邸中还封尘着坊人久未更新的户籍,监狱里没人监管的犯人自然全都溜了个光。
日日夜夜街坊们都要抽出人手来轮流换班值守治安,还要时刻提防着传说中恐怖的南蛮入侵。
提心吊胆了十九年。
人人自危了十九年。
预想中的边境战争并没有爆发,整个平乐坊乃至鹿城的情况也没有变好。
“凛凛,整个平乐坊的未来就寄托在你身上了!”在回家的路上,老烟李一改往常的气势汹汹,他郑重其事的拍着仅十岁的凛凛那弱小的肩膀。
“嗯,好的呀。未来是要去吃哪家的片皮鸭呢?”凛凛一脸期待。
“……”
坊里有家满香楼,在他十几岁时,店中时长弥漫着烤鸭的脂香,就连京城的美食家也艳羡而来。可如今,连一只成年的鸭子也是个稀罕货了。
平乐坊没有将来了吗?
老烟李明白,自己的老子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待到朝廷重新整顿江南道,首当其冲的就会是他。自己一人获罪倒罢了,连累了一众街坊乡亲们一同赴死,这种耻辱就连断子绝孙也没有办法洗刷掉。
老烟李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他娘的一把。
他要戴罪立功。
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就是最好的枪头。
因为,她不仅牙口太好,而且还是个千万年难见的不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