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无声在院落与院落间流淌,竹叶淅淅沥沥风撩拨着像下着雨,一支玉箫吹得寂寂哀哀,一男子身穿如月光般细白薄透的长袍,长指在玉箫上的空洞一掩一合。
“小官爷,明日的喜服绣娘赶制好了,您且看看合不合身。”小丫鬟捧着装着喜服的大檀木盒子,一步一挨地走到流觥亭廊桥边,她站了一会儿,才踌躇着开口问。纤细的身板和大木盒对比鲜明,好似是手上的重量压得她小了又小。
“放下吧,你做你的事去吧。”箫声戛然,背对着的男子转过身来,提着衣袍的下摆盘腿坐在矮茶案边,把玉箫放进锦盒里,“把玉箫拿到我书房收好。”
小丫鬟轻轻把檀木盒放在他面前,又拿起锦盒抱在怀中,倒退两步走开了。
他轻轻捏起茶杯,拿在手里转动。轻轻捻开檀木盒的铜锁,撩开木盒的盖子,里面暗红色的刺绣锦袍像一道光刺着他的眼睛。伸手慢慢抚摸着刺绣的丝线,是一对仙鹤,软滑的针脚此刻却如触摸荆棘。
“言相爷明日大喜的日子,今儿个怎的自个儿躲在这流觥亭里饮茶吹箫?”竹林里悄悄,忽地起了一阵笑声。言镜浔手上一顿,“梁渡,怎么来了?”
梁渡穿过廊桥,走上流觥亭,上前两步在言镜浔面前坐下:“言相爷明儿迎亲队伍里,我得骑着马跟在新郎官儿后面,今儿个夜里我是寤寐难眠,出来透透风。”
两只眼忽闪着,看见言镜浔面前的檀木盒,伸手拉过面前端详着:“这皇上御赐的喜服就是气派,瞧瞧这金线银线绣的,咱们这些无品的门客不知道要苦熬到几时才能得上这样的恩典。”
面前的人苦笑一声,放下茶杯,手撑着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实在难得。”梁渡合上木盒,开口问:“皇城里可是传遍了,卫国公府的言相爷倾慕于护国公府的嫡长女,逢生辰时送上几十缸鲜红千瓣莲。要可知这红色千瓣莲多么难得,更何况是寒冬腊月的几十缸。相爷如此心思,定能得一人心。”
“此人并非是我钟情之人。”言镜浔轻轻闭上眼睛,叹出一口气。“什么?原来言相爷费尽心思,竟是逢场作戏?”梁渡瞪圆了眼睛,“相爷何必如此,如若不愿成婚,不成便是。”
“护国公府和卫国公府联姻,两个世袭一等公的家族如果拴在一根绳子上,这皇城就拥有了一半,况且这是祖父的意思,我不得不从。”言镜浔直起身,慢慢地眨着眼睛:“护国公府那嫡长女赵清焰倒是性子温婉,相貌也是一等一,起码娶回府里不至于日日面对糟糠妻。”
“更何况圣旨已下,即使我不想成婚了,也回不了头了。”
……
“小姐,起身了。”流香捧着面盆面巾跪坐在床榻边轻唤着。清焰昏昏沉沉地挑开眼帘,望一望窗头,“天还没大亮,这时候叫我作甚?”
“小姐你忘了,今儿个是您成亲的日子,要早早起身梳洗更衣。”
清焰听见,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今日?”流香拧好面巾递到清焰手上,把大红色的白木底绣鞋套在她脚上。
接过面巾胡乱擦一把脸,盥三次口,浑浑噩噩中穿上两层红色里衣。流香扶着她坐到梳妆镜前,房门外渐渐嘈杂起来:“大小姐起身了吗?”流香把陪嫁的木盒挨个打开,里面齐齐排着十几根金钗,一顶金玉喜冠,十几件首饰:“起身了,请喜婆进来。”
房门从外推开,十几双穿着红红粉粉绣鞋的脚踏进门槛。
打头的喜婆面上擦着白粉,一笑起来脸上沟沟壑壑:“流香姑娘是咱们大小姐陪嫁到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这些梳妆的事交给咱们,姑娘快些换身新衣裳。”流香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清焰,清焰慢慢松开握着她的手,唇语说:去吧。
流香点点头,从一众粉红粉绿里退出房门。
方才说话的婆子上前站到清焰身后,一手捏起一把金梳子,一手绾起一缕长发,一下一下地梳起来:“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配。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清焰想起三房出嫁的时候,她和二房的赵清灿坐在闺阁的床上,看着这幅场面,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成为这幅场面里的主角。她不欢喜,更欢喜不起来。她从镜中看着闯进房里的人,看着那顶华贵的喜冠戴在自己的头上,看着一根一根金簪插进盘好的发髻。
两只耳垂上坠着两只金镶东珠,三对戒指戴在左右三根手指上。清焰抬起手端详着,金戒指,银戒指,羊脂玉戒指,是好寓意,金玉满堂。她站起身来,两个喜婆把大红喜袍披在她身上,流香这时候穿戴妥当走房门,上前帮她系上扣子。
“小姐今日美极了。”流香看着她,替她捋平衣摆袖口,抬起头,两只眼红红着。“你今日也好看极了。”清焰嘴角扯着笑,握着她的手。
“大小姐,出阁上轿子吧,言相爷的迎亲队伍马上就到了。”喜婆为清焰盖上红盖头,流香搀着她跨出房门,走两步,清焰手撩起红布回头看。“小姐看什么呢?”
“这一走,就不知何时能再回来了。”
这一点小小的声音淹没在喜婆的吆喝声里,“大小姐出阁,恭喜护国公爷,恭喜长公主殿下,往后大小姐就是宰相夫人,相爷袭了爵位就是卫国公夫人。”
清焰头上顶着盖头,她看不见母亲攥着手绢悄悄抹泪,看不见二房姨娘和妹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不见跟在身后的祝恒低头垂眸的沮丧,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鲜红,流香搀扶着她,更像是拉拽着她。
“恭祝言相爷和夫人多子多福,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