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已是三日后。她朦胧着睁开双眼,望向床边。床边坐着一个少年,明黄黄的朝服布满了褶皱,领口的盘扣散开着。少年脸庞灰白,两只合着的眼下挂着乌青,显然几日未曾好生安寝了。他手肘抵着床边,头枕在手腕上。她伸出手,拂上少年的脸侧。少年忽地睁开眼,深深地望着她。
是她的少年,是她的夫君,是当今高高在上的太子爷。
“幼桉,幼桉。”他轻轻唤着,枕了一夜的手早就麻木,只得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赵幼桉想坐起身,腹部隐隐作痛,“爷,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闻言,唐凤尔眉头拧作一片,紧紧握着她的手:“幼桉,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幼桉。”
“娘娘,娘娘醒了。”流心捧着一盆热水走进寝殿,浸湿了毛巾,给赵幼桉擦手背手臂。“流心,你先出去吧,本宫想跟殿下说几句话。”流心点点头,端着面盆出去,合上了门。
“殿下,是那杯祈茶?”赵幼桉强忍着心中苦痛,坐起身。唐凤尔把软垫靠在她身后,神情有些呆滞,轻轻回答着:“是,是。”
“是谁,是谁想害我的孩子,究竟是谁?”赵幼桉觉得胸口闷得很,两颗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幼桉,皇长孙,对他们威胁太大。是本宫的过错,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唐凤尔低下头,懊恼,悔恨,无语言说的情绪像一根木桩,一下一下血淋淋地钉在他心头。
赵幼桉打量着身旁的唐凤尔,平日里如一把拉满弦的弓似的太子爷,现下如断了弦似的低着头靠在她的床榻边,惹得她心痛的很。她伸出手,覆上他消瘦了许多的脸庞。“太子爷身上,怎么还穿着那日的朝服,快脱了去。
唐凤吟闻言站起身,解下那身金线银线绣织的华贵朝服,只着缎面黄袍,怀抱着朝服走出门去。流心上前,“殿下有什么吩咐?”
“把这身衣服拿去烧了,吩咐绣房做一身新的,样式要跟这件全然不一样。”唐凤吟把朝服丢在地上。流心捡起来掸了掸,嗫嚅着问:“殿下,可是这朝服今日烧了,新的不知几日才能赶制出来,明日早朝怎么办?”
“这件衣服,本宫穿一次,太子妃看见便要伤心难过一次。让太子妃难过的事,本宫也见不得。明儿个本宫不上朝了,让门客写折子去,新朝服一日不赶制出来,本宫一日不上朝,在东宫陪着太子妃。”
赵幼桉听见寝殿外面,唐凤尔一字一句的说话,心里苦痛仿佛慢慢褪去。她一日一日盼求着在东宫里的日子能过的不那么艰难,盼求着自己对太子爷丝丝入微的关心能撼动他的心。直到她看见了一点曙光,看见太子爷遣散了通房丫鬟,不再踏足侧妃侍妾的东宫后院,看见他日日下朝后来陪伴自己用晚膳,看见,看见。
密密麻麻,密密麻麻的过往种种,像荆棘紧缩在她心头,刺得她心上斑斑驳驳,像是要渗出血滴来。
门从外轻轻推开,一只灯笼从外面探进来,“幼桉……”
她起身看,唐凤吟穿着一身红色的粗麻马褂,脸上带着一只年画面具。赵幼桉靠着软枕,偏着头看。他轻轻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赵幼桉笑了,她看着眼前的人费尽心思地哄自己开心,轻轻唤:“殿下,殿下。”
慢慢走上前,走到赵幼桉床榻边,把手里的灯笼挂在床榻边的灯钩子上,拿下脸上红红白白的面具,脸上的伤情覆上了淡淡的笑,“幼桉,你知道我的……”
她伸出手指,抵在他嘴唇上,“殿下,不必说……”赵幼桉眼圈红了,“殿下心里有我,妾身明白。”唐凤尔抬起手,握着她的手,苦笑着:“幼桉,不必强忍着,不必强撑着一副端庄模样,爷在这。”
赵幼桉眉头皱起来,牙齿咬着嘴唇,涟涟无声。唐凤尔望着她,心里痛的不行,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怀抱着一个婴孩。
“妾身,妾身只是怕,怕殿下有一日登基为帝,妾身如若三生有幸能站在殿下身边。”她哽咽着,胸口一喘一喘地起伏,“妾身从未痴心过能当皇后,妾身只是怕如若有这一天,深宫的日子不会比东宫好过,妾身保不住这个孩子,更害怕保不住以后。”
唐凤尔身形一顿,心里有说不清的滋味,他轻轻拥着怀中的少女,只觉得她瘦的很,哭起来肩胛骨磕着他的下巴,拥紧了些:“幼桉不必怕,不必怕,爷在这。”
“爷永远保护你。”
……
“小姐,我的好小姐,眼瞧着大婚就在眼下了,聘书国公爷都收了,您在这样一日日给自己关在房里,可不是办法。”流香敲着紧锁的房门,清焰听着房外面吵吵嚷嚷的围了一众丫鬟婆子。
吵得烦了,清焰披起外衣推开门,吓了流香一激灵:“流香你留下,旁的人退院外去,该做什么做什么。”丫鬟婆子纷纷退下,流香跟着清焰走进房内,又紧闭上房门。
“小姐这样可不是办法,咱们总该想出应对之策。”流香给清焰换上一身黛色棉袍,罩上白色薄纱纱对襟。清焰轻轻推开流香,转身坐在茶案边上,脱了鞋子盘起腿:“还有什么办法可想?我已与殿下……如今圣旨已下,嫁了是背叛了自己本心,背叛了殿下。可不嫁呢,不嫁就是抗旨不从,违抗圣旨会连累整个护国公府跟我一起受罪。”
流香把两只绣鞋并在一起,心里不明白:“那小姐该怎么办,若是嫁了,到时候洞房花烛……若是这言相爷好相与还好,若是…若是……”
“如今我已没有退路了,不如一步是一步,到了卫国公府与言小相爷和谈,如若言小相爷愿意接受,那便好,如若不愿意……”清焰皱着眉思索着,“以我与言小相爷为数不多几次见面,他与常人不同。”
清焰一只手握着空心拳,轻轻,一下一下叩击着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