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过几日是皇上生辰万寿节,臣下已经吩咐下去准备了,到时候各国使臣进献,三品以上官员和一些供应宫里的皇商都会前来,皇上您看可还妥帖?”礼部尚书言疏立在唐宪桌案前,伸手递上礼单折子。
唐宪头也没抬,轻应了一声。言疏搓了搓手,踌躇着想说什么。唐言放下笔,抬起头,正色道:“爱卿还有何事,但说无妨。”言疏赶紧俯身叩首,嗫嚅着开口道:“臣下求皇上,看在万寿节举国同庆的份上,解了小妹的禁足吧。”
唐宪闻言,垂眸低声道:“朕知道爱卿对皇后的兄妹之情,可言翊是卫国公,你言疏是礼部尚书,言镜浔又是宰相,朕的生母是言太后,就连朕的皇后,朕的贵妃,给宫里供应物料的皇商林则的正妻,都是言家的人,朕总是纳闷,究竟这天下是姓唐的天下,还是你言家的天下。”
言疏赶紧叩首,“皇上,臣下惶恐。”
唐宪看着跪在地上的言疏,微微叹气,道:“秦零,是朕的结发妻子,即使在王府的时候朕一直希望言泱是朕的王妃。可秦零对朕情深意重,嫡长子为了朕的江山送了命,秦零一病不起多年,唐凤尔失了兄长又失了生母,朕封他做太子,半是疼惜半是才干。朕知道他文不如凤吟,武不如凤吟,朝廷上下都默认凤吟才是皇储的不二人选。
可凤吟从没那些心思,言泱为凤吟谋划,是言泱一厢情愿,凤吟从未想过这些。可心思动到了皇妹女儿身上,朕怎么会看不出凤吟对那姑娘的心思,可若真指了婚,言泱既有卫国公府扶持,又有护国公府权势,凤尓会怎么想?朕本想弃卒保车,庶女也便好,可谁料想凤吟竟敢和朕对着干,公然抗旨,朕不得不如此。”
言疏头更低了,低声说:“臣下恳求皇上,解了小妹的禁足,凤吟是小妹唯一的儿子,如今凤吟被流放,小妹伤心欲绝,恳请皇上,给小妹一个恩典。”
唐宪皱眉,摆摆手道:“爱卿,你的心意,朕明了。朕过几日会准许皇后解除禁足,朕说的话回去好好琢磨,算是给卫国公府一个面子,下不为例。”
言疏连连叩首,遂起身道:“臣下谢皇上恩典,臣下告退。”
唐宪身边的太监见言疏出了宫门,凑上前来,“皇上,言贵妃娘娘做了些点心,拿来给皇上尝个新鲜,在偏殿候着了。”唐宪颔首,站起身,穿过侧门迈进偏殿。
言宛见唐宪进来,赶紧站起身迎上前,搀着坐到圆桌旁,吩咐侍女:“七儿,把本宫给皇上做的糕点拿上来。”七儿打开食盒,把几样糕点端出来摆到茶桌上。“皇上,这是芙蓉糕,桃花酥,白玉莲子羹,都是臣妾一早起来做的,皇上常常。”
唐宪点点头,拿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又放下,说:“方才言疏来了。”言宛正要坐下,听见身子一抖,小心问道:“哥哥来,可是要禀告万寿节的事?”唐宪抬眸,摆手示意言宛坐下,缓缓道:“贵妃不问问言疏同朕说了些什么?”
言宛坐到唐宪对面,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臣妾不问,皇上若是说,臣妾便听着,皇上若是不说,那便是臣妾不该知道的事,臣妾也不该问。”
唐宪听了,展颜道:“宛宛,你知道朕最喜欢你什么吗?朕最喜欢你这不多说不多问的性子。”言宛嫣然,轻声道:“这本就是臣妾应该遵守的。”唐宪道:“言疏是来替你姐姐求情的,朕准了。”言宛道:“皇上自有自己的打算。”
唐宪笑道:“皇后禁足,你身为贵妃,先代为操持万寿节的事宜吧。”言宛站起来,躬身道:“臣妾遵旨,臣妾先行告退。”唐宪摆摆手,七儿搀着言宛出了偏殿。
又捏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总觉得味道差了些。
……
年根底下,皇城里各家各户已经挂起了灯笼,烛灯映着鲜红一片,像条红绸子在皇城里延绵着。赵幼桉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的一角,这眼前的红,让她想起大婚那日,也是从这样的车窗口向外看时的红。
流心替她拉了拉披肩,“太子妃娘娘,入了冬还是有些冷的,仔细招了风。”赵幼桉放下门帘,坐正身子:“快到宫门了吧,今儿个是圣上的寿辰,可莫要误了时辰。”流心回答说:“放心吧娘娘,快到了。”
“估摸着太子爷已经到了。”赵幼桉低头理了理朝服。流心拉开门帘放下脚凳,跳下马车,伸手搀着赵幼桉下来:“左右太子爷该是到了,咱们快些吧。”下了车,宫门大开,一排穿着大红色锦袍的侍卫俯身行礼:“太子妃娘娘吉祥。”
赵幼桉微微颔首,在流心搀扶下穿过宫门。迈过长长的台阶,她觉得有些冷了,宫里的风总是和宫外不同的,像把刀子割在脸上。正殿门也开着,她看见里面人头攒动,使臣和皇商争相俯在皇帝面前的桌案前叩首,献上一托盘又一托盘的贺寿礼。
赵幼桉站了一会儿,等着太监宣,“太子妃娘娘到!”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俯身叩首:“儿臣给父皇请安,恭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些礼数她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学了,早就熟透在心。她是太子妃,可是不是太子的太子妃,而是天家的太子妃。
上座的皇帝看着她端庄大气的模样,觉得自己总是没选错人,笑着:“太子妃平身入席吧。”赵幼桉缓缓站起身,退着坐到太子身边。她看着唐凤尓脸上挂着笑,心里忽然舒快了些。“太子妃来了。”唐凤尔端起酒杯,朝她举了举,赵幼桉也端起来,背过身一饮而尽。
“护国公,长公主殿下携家眷到!卫国公携家眷到!”
“臣下给皇上请安,恭祝皇上万岁万福,万寿无疆。”
唐宪笑着摆摆手:“众爱卿请起,入席说话吧。”赵祁和言翊坐到男眷一侧,唐言和林鸢带着女眷做到家眷一侧。落座以后,唐言端起酒杯,朝唐宪举:“今儿个是皇兄生辰,臣妹就不说那么多吉祥话了,臣妹敬皇兄一杯。”
唐宪展颜,也举起酒杯回着。“臣妾嘴笨,臣妾也敬皇上一杯。”说话的人是当下最盛宠爱的卫妃卫玥。今日她穿了一身紫色的吉服,衬的面色甚是好看。皇帝笑眯了眼睛,朝卫妃招招手,示意她来身边坐。
卫妃年岁尚轻,保养得当,身形还像个豆蔻少女似的。言泱坐在唐宪下首,看着紫色身影从面前走过,眼看也没看一眼她这个皇后。
你可知新人头上的花簪,会向旧人心头上刺。
望着唐宪怀里拥着卫妃,言泱垂下眼眸,“娘娘,这是使臣进贡的水果,娘娘尝个新鲜,”闻言,她点点头,慢慢拨开果壳。偏头看向对席,唐凤尔,唐凤眠,举着酒杯,嘴里说着祝寿的吉祥话,她好像听不见似的,只看见二人嘴巴动,却听不见声音。
凤吟被遣走了,连桌案都撤了。
卫妃低眼瞥见皇后这般作态,心里快意的很:“皇上,臣妾母家的侄女卫似来,是个有名的才女,今儿个皇上寿辰,为皇上献上一舞恭祝皇上万岁万福。”唐宪闻言,眉头一紧,遂勾起嘴角:“爱妃费心了,那就请上来吧。”
卫妃拍拍手,正跳着舞的几个舞妓赶紧俯身叩首告退。只见一女子,穿着异族风情的红色舞衣,手腕脚腕上戴着金色的铃镯子,面上覆着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眉眼。
慢慢转起身来,鲜红色的舞裙散开来,像一团跳动的火焰,肆意张扬。乌黑的长发略微带着卷儿,随着转动也散在少女后背上。席间众人皆看的失了神,纷纷好奇起来这是哪位官家的千金。
少女时而近时而远,转着圈到言镜浔桌案前,端起桌案上的酒杯,仰头掀开面纱一饮而尽。言镜浔皱起眉,看着她的姣好侧颜。少女把酒杯放在桌案上,又转着身走了。
曲闭,少女跪在皇帝面前行礼,“臣女卫似来,恭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唐宪拍拍手,笑道:“好一个卫似来,果真如卫妃所说,是个才女。摘下面纱,起身说话。”卫似来摘下面纱,站起身来,正视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脸上满是张扬。
唐宪看着她,余光扫过一旁低着头的言泱。只觉得卫似来现在的模样,好似言泱多年前嫁进王府时的样子。“来人,把使臣进贡的东珠统统赏给她。”卫似来慢条斯理躬身道:“臣女谢皇上赏赐。”
唐宪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入席吧。”卫似来站起身,面退下坐到清焰旁边。
清焰抬起头,望了一眼坐到身旁桌案的少女,看着她一身红色舞衣似烈火的凤凰似的夺目光彩,只觉得自己相比之下,实在过于唯诺。
她看着眼前的热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眼睛落在对席的郡王和太子身上,忽地想起卫国公府设宴时候的情景,热闹是旁人的,清焰融不进去。
言镜浔也在看着清焰身旁的女子,卫似来抬眸,看见对席的人看着她,遂端起酒杯朝着举一举,言镜浔眼带着笑意,也举起酒杯,忽地看到酒杯上浅浅红色口脂印痕,低头吻上唇痕,一饮而尽。
席上人人说着奉承的吉祥话,饮着酒看着转动的舞姬,飞扬的裙摆,觥筹交错。清焰只觉得乏力,眼前有些模糊,失了神,心里空了一块,说不出口的酸涩。
……
更深露浓。
清焰像是失了魂魄,端坐在梳妆台前,出神望着镜中的自己。十七岁的光景,本该是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怎的愁眉不展了。伸出手,想触摸镜中里的脸庞,手指却只触到铜镜丝丝的凉,她很少画这样浓的妆面,一年到头也只有像今日一样的日子,才会画上。
“小姐!小姐!殿下书信来了!”流香风风火火跑进门来,看见清焰呆坐在镜前,“小姐,怎么不脱吉服?”清焰闻声回过头,缓缓开口道:“流香,你说谁书信来了?”流香上前,把一个封得仔仔细细的信封递给清焰:“小姐自己看便知道了。”
流香接过信封,翻过面来,看着信封上洒洒书着:清焰卿卿亲启。清焰大喜,赶紧从发髻上拔下根金簪,仔细挑开胶封的封口,慢慢取出几张微黄的信纸,却不敢打开。
流香见她如此,悄悄出去了。清焰把信封放在梳妆台上,手微微颤抖着展开信纸。
“清焰卿卿,见字如面。
一走已是数月,心下很是惦念,近可安好?眼下正值隆冬,仔细着身子,天寒多加衣。边关是冷极了,呵气成霜,近来缠绵病榻,好些时写下这些书信。大雪封路,唯恐不能送到卿卿手上。新岁降至,不得归期,还期终有一日,能执卿手,笑看盛世繁华。
唐凤吟。”
……
眼凝着字迹,后面略有些潦草,清焰抑制不住积压已久的情绪,泪如泄洪,一颗一颗滴在裙摆上,一颗滴在信纸上,墨迹渲染开来,模糊了一块,她赶紧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殿下!”
清焰有生之年,哭的最痛,似有千只万只手,紧紧束缚着她。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上似压千斤巨石,逃不脱,任凭被钳制着坠入深渊。
不知哭了多久,清焰渐渐睡去,梦里少年,向她伸出手来。她也伸出手,把手搭在他手上,“还期终有一日,能执卿手,笑看盛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