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过后,就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整个国家处在崩裂边缘的南国被新立皇室在快要崩裂的临界点拉了回来,就像和生大殿外土崩瓦解的广场一般——已经修复得八九不离十,甚至更加富丽堂皇,而这其中居功至伟的,便属当日李府叛乱中和生殿内唯一活下来的大臣——宰辅仲达。
于这次事件中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没人知道,他最后的选择也令很多人感到疑惑,作为文图百官之首,手掌文坛半边天,没人能够想到他非但没有英勇就义,反倒权柄在手,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不过,对于这个天下来说正如此、再名正言顺不过,因为知道内情的、当日和生殿内的其余朝臣都已经死绝了,宫里传出的消息自是死于叛军之手,即便是骁勇善战的晋王也在平乱中没能幸免遇难。
身份已然由王妃晋升为太后的晋王遗孀柳靖此刻正端坐在金玉雕刻的椅子上,悠然的阅览着方才不久前由一个小太监送来的奏章。阅毕之后,她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仲老,你看看吧!”她随手将书写在羊皮纸上的奏章传给了老宰辅。
看完奏章的老人没有掩饰他的失望,他失望的叹息尽数落在柳太后的眼中,她嫣然一笑,道:“周延大将军奏乞骸骨,我已经准了……定然保他一个安享晚年。”她刚看完,便说已经准了,仲达自然知道此事已成定局,这话自然是说给自己听的。
老宰辅并未对于她的仁慈表露出欣慰,他之所以还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他贪生;他并不怕死,也不怕别人用全府的生死牵制于自己;生死,对于他们这些自命清高的文臣来说从来都不是大事。所以此刻的他对于端坐于身前的所谓仙人,唯有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这段时间有劳仲老,以后陛下还需要你多多照看,你去吧。”
出了宫门,老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没有将满腔的积怨尽数吐出,却使得心口更加沉闷,眼下唯一一个能够威胁到新政的戍北军将领周延将军也已身退,这不得不让老人倍感失落。冷风混杂着殿外广场上新砖鲜瓦的味道扑进他的鼻道之内,让烦闷的老人自心底燃起了一丝希望。他至今尤记得当日那抹倩丽的虹光,一剑斩杀晋王的画面历历在目,这些天他不知道已经多少次回想起来,或许是因为他舍不得,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和倔强。他知道,公主并没有死,只是随逆贼李执一道消失罢了……直到此刻,他仍然视李府一家为叛逆。
回到府中的仲达一坐便至深夜,期间谁都不曾相见,就连晚饭都没有吃,下人们对此诚惶诚恐,不知所措,一个大胆的家丁鼓起勇气拍了拍门之后得到的只是老大人无情的痛斥。
夜深,人静;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经熄灯入眠,老主人房间的门却开了,那时刮起了一道风,或许是被风给吹开。
“大人,没有消息。”
仲达深吸一口气,这时候没有消息也算消息,至少说明公主还仍活着——活在他们的消息中。
仲达的双手不住的盘抚着椅把,光滑的把面已经不能给他的手掌带来任何感觉,就像他面前跪着的黑衣人带来的那句话一样。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风又将房门给吹开,同样走进了一个黑衣人,“大人,据探子来报,有人曾经在水坡镇见过长相似小姐的人。”
仲达依靠在椅子上的后背立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水坡镇在什么地方?”
那人道:“北边,向北进入青州。”
青州是紫达的青州,这又算是一个好消息,老人顿时眉开眼笑,虽然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继续跟进,如若确定便向小姐表明身份,消息随时汇报。”“对了,切莫小心……”
“是”,“是”。
“老天啊!”仲达仰天长叹,却没有出声,这声“老天”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听得到,只是他不知道这个令他欣喜若狂的消息只是个幌子。
文佳对于李执的话自是不可全信,即使他是一个可信之人。李执让她向北寻一个叫做元缺的人,但她为什么就非得要这样做呢?她当然明白李执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其它路可以走的话他给她留了一个选择,想来那个叫做元缺的天策剑宗二先生有能力护她周全,可他会吗?数百年不涉人间事的仙门已然打破了规矩那层薄纸,阴阳岛敢一意孤行,通天城必定鼻遮眼,元缺这个名字她自然听过,只是当时在李执向她说起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对于李执的死她确实有些难过,“他现在估计已经死了吧?”但怎样活下去才是她应该投入去思考的事情,文图已经落入了柳家之手,自己便会成为他们的必杀目标,因为只要自己活着,那新皇帝的位置就不会安稳,因为她才是凤位的第一继承人,传国所用的火凤玉佩现在还在她手里——现在已被她藏了起来;而几日前出现在水坡镇上的那名貌美如花的少女不过是她使了些手段造就的冒牌货罢了,不过她确实是在往北走,她只能往北走。
文佳现在一身粗布麻衣,脸上油泥遍布,再也看不出昔日的秀美,活像一个久经风霜日晒的农家女子,这都不算什么,为了活下去,她可是实实在在的打折了自己的左腿。拄着拐杖,她已经要了两天的饭,曾经的南国公主,现在成了街头要饭的乞丐——当然,她很少出现在街头。
一瘸一拐地一直往北走,将近走了半月才走到三岔河位于紫达境内的一条支流南岸,想来追踪她的人经过这些天已经将她远远甩在身后。由于这些天的拖延,她身上仅剩五枚铜钱——她从路人口中得知的过河钱,可船商临时涨了价,而且是商量好似的统一涨价,涨到了六枚铜钱。这可让她犯了难,因为她现在是个乞丐,折了腿的小乞丐,什么都不能做。
过了一日后,丝毫没有降价的迹象;好在老天长眼,让她还是过了这一关。从河对岸驶来了一艘客船,撑船的船家看起来孔武有力,所以他的船行驶得特别快,于船只如车水马龙的河面上似万军之将一般驶在前头,并将其余船只远远甩在尾后。船靠岸之后,从船头甲板上匆匆走下一男子,以文佳的目光哪会不知道对方是个有钱的主,虽然他穿着朴素。所以对方一下船,她便大声和船商求起了情,为那不足的一个铜钱。果然,为了彰显手头富足和心头善良的男子甩手便给了她一锭银子,估摸着足足有一两,那人还没等她道谢,便快步离开。
“他走得好快。”
而那人给文佳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那长一根、短一根的眉毛。
此次向北,目标非是紫达,而是古鲜,那个让她恶心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