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达活了下来,非但没能赶赴人们所期待的慷慨就义之途,反而在新朝继续着他的重权之位;在他的帮助下朝局很快就稳定下来,歧庸城内一切照旧。
阴阳岛的仙人都已离去,城内之人多是留下了没能亲眼一见仙容的遗憾,叹息之余却将自己实则藏首畏尾的窘态全部弃之不提,这也难怪,毕竟人们身处安定中时总是最能发挥想象力。新王的登基也似乎再名正言顺不过,那些有能力发出异议的人也没半点动静,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只留下了一则传闻:阴阳岛的仙人带走了逆贼李执。
尽管风声如风一般地平息了下来,但守城的士兵数量足足增加了两倍,其中除了原本的皇城守卫军之外,自然少不了有些喧宾夺主之意的晋东军的加入;对出入行人的排查也空前的严格,纵不得半丝松懈。只是今日遇到的这俩人,让士兵们实在头疼——被熏的疼,又冲又疼,眼疼,鼻子疼……
只见歧庸城北门外、翁城内的行人百姓俱在争抢,有的甚至还上了肢体,手脚并用,为的不是早些进城,而是要尽可能远离被“围在”中间的那两人——准确来说是那个人。
人们恨两只袖口都不够用,既要挡鼻,还要遮掩,似乎周围的光线都会因那人而变得恶臭不堪,十分刺眼——但他们的目光又忍不住时时向那人瞧过去,只是总是还没看个究竟就又不得不转头“调理”。
那二人压根没在意周围的瞪目私语,因为大家的避让让他们很容易就进了城。在他二人通过城门道入城之后,原本拥挤在翁城四周墙壁之上的出入城门的行人都争相往城内跳望,不敢错过下一刻城内有趣的情景。
只是他们都以为是自己眼睛之前给那邋遢人身上的异味刺坏了去,怎么也什么都没能看到,但用脚趾也能想到,他二人会在城内掀起多大的“气浪”。
个头较高的一身紧身锦饰黑服的男子将手中的长剑稍稍挪离了腰间寸许,薄如剑锋的嘴唇微微蠕动:“实在是臭得很。”
与他一道并排走在街上的老人朝他微抬额头,上面满布的皱纹随着她的动作挤出好似不喜的形状:“我要牢牢记住这些年来所受的耻辱。”
长剑男子不为所动,不管是对老人过去的遭遇还是对他此刻忿恨。“你若是要靠这满身的臭味才能记得住所受的欺辱,那看来还是不够。”
老人哼了一声,道:“我所受的痛苦,你这辈子都吃不到。”
“与人比苦,你很骄傲?”
“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即便到了今天,依然不知天高地厚。”
他二人再没有互相怼讽,而是远远看向那被油光瓦亮的油漆彻底清刷过一遍的南国皇宫。良久,身上恶臭更甚,臭味大量的从老人身体上蒸腾而出,似是要将眼前的一片金黄给压下去。
深宫里面的天后柳靖没有和尚年幼的皇子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正讨思着接下来该怎样去“寻”那日随李执一道消失的前公主文佳,李执的生死对于他们阴阳岛来说从不重要,但文佳则不同。突然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幽黑的双瞳目**光,如一道利剑一般刺向殿外而去,但终究什么也没有发现,她回过神来之后便从偏门匆匆离去。
老人察觉到身旁年轻人毫不掩饰的不快情绪之后,淡哼一声,道:“怎么?这就怕了。”
此时此刻的他二人已经出了城,赶在天后发现之前——虽然那只是顷刻间的功夫。
锦服长剑男子本就微昂的头下意识地微微向上一仰,没有说话,但他的意思已足够明确。这世上有让他害怕的人吗?没有!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虽然他不是爱打嘴仗的人,他只是有些不明白,陛下为何会选择蜀山,为何会选择这个在紫达幽牢里关禁了十余年的老人?但在他的眼里,蜀山早已不在,唯有那几座尚高于其眼顶的仙门深府——其实所谓的仙门里也没有几个真正能够让他感到“害怕”的人。
从长剑男子眉眼间自然而然的不屑之中,老人感到有些愤怒——更多的则是不甘,与悲愤;或许长剑男子压根就没有看不起蜀山的意思,因为老人知道蜀山剑门已经消弭了千年,作为曾经颇有雄心的山主的自己也最终落得了如今的下场……而千年以前的蜀山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剑宗,并非其时的天策剑宗。
老人的一个念想让他在深闭的幽阁里一禁便是十余年,但这些年所遭受的苦难和痛苦却反而愈发激聚他心中的那个念头,即便是老人自己也隐约感知到了自己的思想或许已经走上了极端的道途,他长久以来在黑暗里一直想要做的便是要堕入“深渊”——蜀山人的深渊,差的只是一条牵引所需要的线,而这条线随着他的出狱,隐现苗头。
“你带我去看皇宫干啥子?”老人收敛了思绪,此刻的他怎么看都已不是一个寻常的老人,“你又要到我去哪?见谁?”
“第一个问题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长剑男子淡然答道,“至于第二个问题你应该能够猜到一些,如果不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也罢!我这副人模狗样,也不怕你把我给卖了。”
“想来你也应该不会缺钱才对……还有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特别不喜欢钱?是吧?”
老人这一说起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去过对方的府中,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正值年青气盛的年纪,什么都要展示在脸上,就像那时候对他的不喜;那时候的他已经拿着一把银制的长剑,随着不知道府里花了多少财钱请来的训剑师一起习剑,对那些个剑师来说,来自于少年眼底的不屑断不能与丰厚的赏金相提并论……那时候少年对于老人的不喜或许师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但现在他知道了也已然有了不喜的资格,这让老人不禁感叹十年的时光的确是好长,好长……
有的人,心性就如那弹簧一般,你越施压于它,它要反抗的信念越强,重见天日的来人即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