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范姬也消失了,亲眼见证了一切的王公大臣们最后只有宰辅仲达一个人活了下来,其余人都不知怎的晕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晋东军以极其迅捷的效率稳定了歧庸城,随后便成了驻在城外三十里外的护城军。晋王虽然已死,但皇位总归是落在了晋王室的手里,他尚且年幼、年仅八岁的大儿子登上了南国帝凤之位,由太后柳靖监政,宰辅仲达督国。
对于歧庸城的普通民众来说,李帅叛乱,晋王勤王,新皇登基等等一切一切都只发生在一顿饭、一盏茶的时间之内,他们是最先得到宫内传出来的消息的人,当信息传到每个歧庸人耳中的时候就代表了一切都已结束。
一顿饭的故事自然成了他们饭桌上的谈资,但没人敢把往深处挖掘出的猜想放到桌面上来,就连对后知后觉的外来人也不能。不过人多力量大,李彧父子逆谋之大不韪不出两日便经民众的嘴巴响彻了整座歧庸城,受万人唾骂。其中尤以酒楼茶馆之中风谈最为热烈,不过奇怪的是,城中几乎所有的说书者都没有照常“上班”,在这个能够狠赚一笔的时机纷纷缺席,不过这完全不能够阻挡人们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宣扬自己的高见与激愤。
歧庸城内也不见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和气氛,因为这为期不到一天的叛乱竟然几乎没有造成百姓的伤亡,在民众里心中掀起的波浪甚至没有之前某位大臣的儿子犯下的“无头无尾案”来得大。新帝登基之后除了一道昭告天下的圣旨之外也就没有了其它的改变,只是凤椅上换了一个人而已……
总之李彧父子的叛乱就只如无边汪洋中的一朵浪花,在无尽的海洋里最后的涟漪也都消失殆尽,连民众的唾骂声都已逐渐消弭——大骂的时间长了,口水也会干。
事发第二日晚,一辆在月光下稍显破烂的民用牛拉草车自北向南,由东往西,出现在西蜀边境。车上坐着两个身穿农夫褴褛衣物的高大男子——两个本该死了的人,整个南国不久之后就会得知他们死去的消息。
两人都是五十岁上下,车头赶着牛车那人在月光下的宽毅脸庞似乎在自发着冷光,比夜间的低温还要冷。
坐在他身后不出三步的另一个男子与他相比则显得儒和不少,却自然地散发着一股任万物都不能够遮掩的尊贵气息,即便是车头男人的冰冷。
“我到底对不起你!”,车后的南国文图前帝王文远叹气说了一句,呼出的热气在他脸前变作了一道洁白的气注,朦胧了他的脸面。但不管他此刻脸上有何表情,赶车的李彧也是看不见的,因为他并没有回头。
文远接着说道:“你也对不起他。”
李彧左耳微微一侧,如风刮过,稍纵即逝。但他的嘴依然没有开口,他已经两天没有说话了。
“毕竟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文远依然在自顾地说着,突然话头一转,“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还是对不住你?”
李彧就更加没有动静了,文远等了好久,只得叹笑一声:“你终究还是你,不管你作何想,于我而言,即便用尽一城之人也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亏欠,又何况几个臣子?”语中歉意绵长,面上忧色尽显。
李彧忽然开口道:“他不是我儿子,陛下知道。”
说完他扬起手中绳鞭,狠狠地抽在黄牛背上,车身随着牛的疼痛抖动起来,“她们走的那时候起,父亲和丈夫就已经不存在。”
像是看到了文远的不解,李彧说了一句:“像你这种游逛在后宫的大种马当然是不懂。”
周围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一点,文远找了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侧身躺了下来,“你觉得我们这一次成率几何?”
李彧道:“我不像你那样想得长远,还不如想一想楼主的太安之行,”
“……还有公主的安危。”
文远笑道:“佳儿不会有事。”
“你就那么笃定?”
“我看事或许不如你,但看人你却不及我。”“所以楼主此行,万全而无一害。”
他侧躺在牛车上,干草里,侧头北方的夜空,“此行,必要万无一失。”
太安城,桃花巷内,元朗头脑一热之下现完本相后的皮肉外伤在萧规的帮助之下已经好了大半,打斗留下的剑伤也渐有好转,此刻他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终于没有了半点新鲜感,而外面的太安城就愈发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奈何现在是半夜,而外出的萧规也还没有回来,不然他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走出这狭小的桃花巷的。他现在已经无聊透顶,也有些坐立难安,因为就连平日里无聊时用来解闷的墙上挂着的那柄无痕剑也都不在。
太安城大理寺,距离紫达君王的御书房并不远,其间只隔有两道走廊,三处围墙。大理寺内陈设简单,与这座辉煌而又奢华的皇宫有些格格不入,可平日里除了寺内官员却没人能够进得,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宰辅、太子都不行,除了御书房里那位以外。此刻萧规正与那日出现在千禧楼的宽剑老者相对而坐,无痕剑南北横放于桌上茶杯之前,靠近萧规的一侧。
宽剑老者有些担心,忍不住试探性问道:“二先生不打算进去看看?”
萧规道:“我只负责陛下的安全,他没事,就没我什么事。”“倒是你,还能在这里陪我一直坐着。”
宽剑老者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你是不想进,我是进不得。”
说话间,于夜空中一道黑影掠过了紫金殿,越过了皇宫,没入了黑夜,很多人都看不见,有的人看见了,也装没看见。
……
……
事发第三天,一辆淡灰色的双层马车自西门缓缓驶出了歧庸城,拉车的两匹马踢踏着散乱的步调,悠闲得像是被主人尽情招待后满意离去的宾客,车里的穆辽此刻的心情就像马一样,很放松,他甚至不停地有节奏地大口深呼吸。他双手平摊两侧,头微微扬起,作个舒畅的姿势,呼吸着南方不一样的空气。
他之前一直在歧庸城内某处小楼中注视着皇宫里的一屏一息,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事态也在依寻着他的思路在发展,直到那个他曾经设想过但至今也不敢相信的变数的出现,自来成竹在胸的穆辽慌了,那时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些什么……此刻坐在马车里的穆辽用了两日的时间终于知道了原因——他害怕李执来找自己。
“原来,我那么怕死!”
“原来,我那么怕你……”
“你死了,你,死了。”
他纵声狂笑,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