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
这是三郎现在对那人的看法,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很有趣,那人与他一般倒着骑螺自然也很有趣,更有趣的是他发现那人身下的骡子双眼已经被白皮障覆盖,自己一语成畿,它真的是瞎了。
那人头朝骡子屁股,看不到脸,一只手抓着骡子尾巴,骡巴上还拴着一个酒壶。
三郎看着他贴在骡子屁股上的脸很想笑,但他没有硬憋,因为他憋不住。
“哈哈哈”
凑上来的一伙人也乐了,这倒是生平所从未见过的新鲜事。
“不会是个死人吧?”石头问道。
“没死,还有呼吸。”
说话间,那人醒了,是个男的。
他醒来后双腿夹着站定了的骡子脖子,稍一借力坐了起来,转过身看着众人,甩披着稍显凌乱的黑发,说道:“我这小弟眼瞎了,我刚才又恰巧睡着,实在抱歉,抱歉。”
一张大众脸上一双丹凤眼,格外的显眼,身型与三郎差不多,只不过因为骡子稍矮的缘故众人需要稍微低头瞧他。
“喂,你叫个啥?”三郎理了理喉咙,问道。闻他将胯下坐骑称作小弟,就觉有趣了。
那人道:“我叫萧规。”
“你家就在附近?”
“不是,不过这条路走得多了,我小弟也就路熟了。”
“那你住哪?”三郎接着问道。
“我家住由此去三十里外的丕风县,到永兴城中打酒喝。”那人拍了拍骡子在阳光下黝黑的屁股,骡子顺从地摇了摇尾巴,酒在壶中摇晃,听响声不过只有小半壶的样子。
“想来你这酒定不是一般的酒,不然也不稀得跑这大老远。”大罗说道,“不知可否……”
那人一听,有些犹豫,眉头稍皱即舒,从骡子尾巴上解下系绳,拔出壶塞先喝了一口后,一把扔给大罗,道:“就当给你们赔礼道歉了,不过每人最多一口,别给我喝光了。”
“咋样?”三郎盯着大罗上下鼓动的喉咙,也跟着咽了口水。
只见大罗睁大眼睛点点头,将酒壶递给三郎。
“我丢,稀奇,真稀奇,”三郎大叫道:“朋友,这酒哪买的?”
那人答道:“永兴荞糠坊。”
“记下记下,”三郎催促身侧的石头道。石头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哪个荞,哪个糠?”“随便写一个,到时候问就是了,”三郎摆手道,“朋友,这永兴城内没有第二家荞糠坊吧?”
萧规摇头示意没有,“只此一家。”
“那就好。”
说话间酒壶已经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三郎的手中,他放到耳边晃了晃,说道:“看,还没喝完,你也看见了,我们每人只喝了一口。”说完将酒壶抛给了萧规。
三郎道:“对了,我叫三郎,你叫小龟是吧?”
“我叫萧规,规矩的规。”那人道:“你家中是不是还有一个大哥?”
三郎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众人眼神具都一紧,“你认识我大哥?”
萧规摇了摇头,接着问道:“你在家中排行老三?”
众人听他这话才放松下来,知道他只是胡乱猜测而已。
……
……
“那人会不会有问题?”大罗道,“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什么感觉?”三郎道,“我怎么没感觉出来。丕风县我们不就刚从那过来,一头瞎了眼的骡子能认得路,必然是走过无数回,想来他说的话不假。酒他先喝的,你也尝了,你不是能尝出百毒吗?”“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罗每次都能被他给轻易说服,这次也不例外。
……
……
永兴城,位于紫达王朝西南部,城中常住约二十万人口,传闻当年刀圣就隐居在这座城中,得益于刀圣的名号,得以城名天下闻。
“荞,糠,坊,应该就是这里了。”石头勒紧马头的缰绳,抬头看着日光下的牌匾,说道。
“老板,卖酒吗?买酒。”三郎将马绳递给石头,跨步进门去到柜前,见柜台无人,扯开嗓子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就从里房内小跑出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人,老人稍显佝偻,但跑起来气息均匀,步履轻快。
“卖卖卖,”老人笑脸相迎,“而且卖的那绝对是这永兴城里数一数二的好酒,几百年的老字号,绝对不假。”
“话说了不算,先舀一钱来尝尝。”
“好嘞。”
“听口音,客官你不是本地人呐!”老人弯腰边用酒单盛酒边随意问道。
“哦~那当然不是,我不仅不是本地人,还不是紫达人呢。”“不过我虽然身不在紫达,但却认识不少这中的朋友,其中一个还是你们这里的老主顾,就是他推荐我来你这里买酒。”
老人起身将盛满了的白色酒单中的白酒倒在白色瓷杯中,余光难以察觉地瞥了一眼门外,笑道:“小店经营数百年,名声一直不错,喝酒只认我这一家的自然不在少数,不知客官说的是哪位熟客。”
三郎捻起酒杯一口倒进嘴中,眼珠转了转,道:“不错,就是这个味道。”
“我那朋友平时喜欢倒骑一匹瞎了眼的骡子,家住丕风县。你,有印象没?”
老人捻须而思,似是在极力回忆。“可否告知你那朋友的姓名?”
三郎看了看他,脱口而出道:“萧规,规矩的规。”
老人貌似一愣,然后三郎感觉他人都要精神上了不少,“那既然是萧大爷的朋友,那这酒不论客官买多少,一律八折。”
三郎倒是很淡定,道:“虽然我不缺这点银钱,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折了我朋友和你的面子,给我们十个人的酒壶都装满。”
看着摆满了柜台的十个酒壶,三郎不知老人如何作想,自己心里那是偷笑不停,乐开了花,特别是知道这酒一两便要价十钱之后。
付完帐后老人也没数点数点,倒真像对待朋友那般信任、慷慨。“几位客官,这天都要黑了,要不要住店呐?”
“哦?”三郎饶有兴致地道:“掌柜的这间酒坊还能住客?”
“客观说笑了,我这多大点地方,住不下的。”老人道:“不过从这里东行小半里处有一家‘客往来’店。”
“那‘客往来’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你卖的酒这么好,那店应该也不差。”
“近”
“就是近?”
“别的也都不错。”
石头、大罗和三郎一行人并没有去酒坊老人推荐的“客往来”,因为他们知道这只是老人在找补酒钱罢了,这种生意链的套路他熟悉得很,在东陆这边他可是身有体会。
不过正如老人说的,客往来确实是近,但也是方圆五里之内唯一的客栈。
面子永远比钱重要,这是真理,不会有错。就只是这个信念让他们栖身在了现在的“千禧楼”中。
这千禧楼是客往来周围最近的客栈,更远的他们没有找到。
虽然贵是贵了点,但面子更重要,当然他们有足够的钱。
这千禧楼内外装饰异常繁秀,晚饭时间竟还有人吟歌伴舞,让大厅中坐满了吃饭观舞的客人,三郎他们当然不会错过。
歌起,舞动,想起阵阵掌声,有的抬着脑袋眼也不眨,连饭也顾不上吃。这种事像石头这种人便是万万不可做的,食永远排在色前面,能够二者兼得为何要舍去其一?
“傻子!”三郎轻声道。
然而他发现此间并不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大厅中央的舞台之上,在他左前方隔着三桌的一张方形桌旁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见红光满面,显示喝了不少酒上了头;一手托腮定睛看着正翩翩起舞的蒙面舞女,眼睛瞪得老大,眼中尽是贪婪之意,好像要用眼皮将舞女的面纱撑开一般。
有一人走向了他,挡在他与大厅中央的舞台之间。
那人没有挡住三郎的这个方向,所以三郎能够看到从充满色欲、贪婪的目光瞬间变为了憎恨与恐惧,然后剩下的只有恐惧的双眼。
后来的那人一身白衣,坐了下来,将他右手上的剑放在了桌上,剑与桌面的碰触声将对面的中年男人吓了一激灵。
青色的剑柄和紫色的剑鞘。
三郎的目光完全被他二人所吸引,一边用手夹着牛肉往嘴里直送,眼睛片刻不离左前方的两人,生怕错过什么。
那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红脸男人看着比他要年轻不少的青年男子,而白年男子自顾喝着自带的酒,对他完全不予理会。
“喝吗?”
三郎用他那超乎常人的耳力听那白衣男子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白衣男子将酒壶系回腰间,整理了一番袖口,说道:“看来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叫萧规,规矩的规。”
“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会死。”
那人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接着他的头便在一瞬绚烂的紫光中倒在了桌上,眼睛依然睁的很大,但其中已没有半点光芒。
……
……
三郎知道他死了,因为他看见了那异乎寻常之快的一剑,但他看不清楚那一剑究竟有多快。
给他最大冲击的却是那人说的那句话:“我叫萧规,规矩的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