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先生,这辆马车是小姐特地交代为您备着的,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等您来,不敢懈怠,也算幸不辱命,这些盘缠也请你收下,以备不时之需。
您回来的消息我们并未传达,小姐交代过,您回来了若是去找她,她自会见到您,若是不去,我们也不作阻拦遵从您的吩咐。”等到第二天一早陈木和柳化从客栈中出来的时候,牵车的马夫早就在客栈的门口等候多时,见到二人出来,便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陈木,恭敬地站在一旁等侯差遣。
“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陈木接过马车后便让马夫离开了,他和柳化也跟着上了马车,离开了小镇。
陈木坐在马车前,眼中血丝遍布,一整夜的沉思与打坐,他本以为可以压住内心的愤怒,可是久违的血腥却勾起了内心压抑了几十年的愤恨,六十年清淡如水的生活,丝毫没有将他的戾气化去,反倒是愈发纯粹。
“呵,你真是好狠的手段!”
......
马车走了许久,远的已经在官道上见不到枯木镇的影子,陈木才终于对柳化开口道:“小柳,师父之前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
柳化坐在马车里,被师父的一句话问的有些不知所措,思索之后才答道:“师父不论如何都是小柳最亲近的人,只是我没见过师父这个样子,有些惶恐。师父,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您生气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与你的关系不大,不必妄自菲薄。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是去师父以前的家么?我还真想看看师父从前呆在什么样子的地方呢。”柳化听到师父的话,便掀开马车的帘子出来。
这些年里,他和师父一直呆在结界里,对这外界也没什么了解,基本上都是从陈木的口中得知,哪里会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只好凭这想法,猜着此行的目的地。
“我可没有什么家,以师父的性子,从前住的地方,都是一些租的房子,就算有,估么着也得换了好多人家,我儿时倒是在寒平镇住了有一些年头,可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后来的几年,我都是住在山野里,偶尔有个能睡个安生觉的地方就不错了。要说住的久的,还得是我俩在那林子里搭的那间木屋,毕竟住了有几十年呢。”陈木的情绪此时也算安抚下来,说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我俩这次去的地方,估么着怎么也得走上个十天半月,叶城离这里这是相当不近,我那里有位老朋友,多年不见,去叙叙旧。”
“师父的朋友?不会也是像师父一样的老古板吧?”柳化见陈木的情绪好了起来,也开始打趣道。
“看你说的,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个形象啊。”陈木对柳化有些无可奈何,只做起了微怒装,语气里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她以前可是个精灵鬼,比我这模样可强太多了。再说了,哪有说女人是老古板的,而且你这模样生的俊,估计能讨她的喜欢。”
“啊?女的啊?师父你居然还有女的朋友?”柳化被陈木的话吓了一跳,这话也跟着脱口而出。
“这世上男人一半,女人一半,怎么到你师父这里,就成了只剩下男人了是吧。”
“没想到嘛!”
“得了,我看你就是故意在这打趣我呢。去车里歇着吧,这马车颠簸,修养好精力,还有很久的路程,别把自己折腾坏了。”
陈木也知道对于初次坐马车的柳化来说,这几天几夜的行程称得上是种煎熬,可是再怎样,这方式总归是要比徒步来得轻松不少。
可是这人最经不起的就是折腾,而且就算是人不休息,这牵车的马总要歇着的,已经等了六十年,也不急于这一时。
整整用了十一天,陈木和柳化两个人才在视线里找到了叶城的踪迹,在这段枯燥的日子里,他们白天启程,夜里休息,待到人和马的精力恢复,便又启程出发,经过几天的舟车劳顿,也终于算是终于到了终点。
等到进了城,陈木也终于歇了口气,几十年没来过这里,可记忆中这里繁华的景茂却丝毫未变。
叶城的位置属宋御国的南方,这里一年四季都是阴雨绵绵,基本上也见不到什么雪与霜雹。也正是如此,叶城周围的森林常年茂盛,少有见过不是一片绿葱葱的样子,这叶城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值得一说的是,这叶城虽然已经是整个宋御国的最南边,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但是却是能算上整个宋御国最繁华的城市,说起原因,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七百年前,这叶城里来了一户人家,这家人姓周,世代为医,这周家的老祖宗周良原本是京城里有名的郎中,也是少有的以医入道的修炼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周良才在京城闯出了一番名堂。
俗话说,医者仁心,可是这宋御国里的郎中,能治的也就只有那些平凡人眼中的疑难杂症。可是这常人的命不过百年,若想以医入道,凭的便是这愿意治病治人的仁心,奈何心性的磨练又怎么是一朝一夕便可以完成的。当然,以医入道者之前也并非没有,可在这宋御国里,入道的医者皆为皇家所控,或是被大家族招揽了过去,又怎是寻常的修炼者能够接触的到的。
所以这堂堂的宋御国之中,修炼者若是在修炼一途中受伤,再想要找到能够为他医治之人,难如登天。
非道者之医,医道者之人,如痴人说梦。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周良五十三岁的那一年。
要说这个周良其实从前也只是一个在京城中有些名声的普通郎中,开着一个小医馆,接待的也都是寻常的百姓,直到有一天夜里,一个相貌平庸的中年人来到了这医馆里。
这中年人并未向周良告知他的姓名,只是说他一生为求医入道,可是凡人的命数始终无法改变,他研习医道九十载,终于半只脚踏入了修炼者的门径,可是这半只脚只是让他维持住了外貌的样子,寿命却所剩无几,他今日来,就是为了将这几十年的修炼心得传给周良,助其入道。
这中年人与周良素不相识,后来周良问起为什么所选的人是他,中年人也并未告诉他原因,只是与其彻夜长谈,并将一身的修炼心得传给了周良,待到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等到他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行将就木的老人。
......
三年之后,周良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终于消化了中年人教予他的心得,并运用自身所学,成功的以医入道。从那天起,他开始公开身份,不论是凡人还是修炼者,他都为其治病疗伤,名声也在京城鹊起。皇家的人不止一次的想要招揽他入宫,不论是厚礼,或是威逼,无所不用其极,他都一一回绝,那些曾被他救治过的修炼者也为报恩请,为其保驾护航,他才在这京城里,以非官场之人的身份站住脚。
可是在这天子脚下,又岂是生活他这种人能够安定下来的地方。
二十年之后,周良厌倦了在这京城勾心斗角的生活,便举家南迁。等到走到了叶城之后,便定居下来,原因也很简单,这叶城的气候,适合种植和采摘药材,仅此而已。
等到周良在叶城正式定居之后,原本前往京城求医的修炼者也就跟着跑到了这里,久而久之的,来往此地的人也越来越多,这叶城也就跟着繁华了起来。
三百年后,广收门徒的周良,也终于让求以医者入道的人研究出了正确的方法,以医和武同时修炼,医为主,武为辅,配合以对应的心法,以医入道的过程便缩短了几十年,资质好的,二十几岁便能塑颜增寿,也是从此时开始,周家也开始开枝散叶,接管了这叶城。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叶城所在的位置,已是宋御国的极南,周家在此繁衍生息了七百年,别说是自己培养的武力,就算是靠医术来养下的那些门人食客,所具有的力量也已经不是相去甚远的皇家所能动摇的,而且这凡人的王朝,想要对周家这种正值壮年的修炼者家族动手也是难上加难。所幸的是,周家世代听从周良的教诲,从未对权力产生过什么心思,这也使得整个叶城在这几百年间一直是宋御国里,聚集了最多的修炼者,却是最为平静祥和的城市。
陈木和柳化进入叶城的时候,正值晌午,也是这城里人相对比较密集的时候,之所以说是比较密集,是因为这叶城真正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是在晚上。
平日里,虽说宋御国也有宵禁令,但是在这到处都是修炼者的城市里,宵禁令便形同虚设,商家在晚上同样做些生意,至于官府则是迫于压力,不敢多言,当然,他们也乐得多收些赋税。所以这叶城里,每到了夜晚,商户们家家张灯结彩,映衬着城里的水晶石灯光,好不热闹。
.......
陈木和柳化一进到城里,便有很多奇怪的目光向他们打来,原因也很见到,正是师徒两人所乘的马车。
周家的马车向来华贵且统一,除了那些彰显地位的装饰之外,便是马车车窗下那醒目的“周”字,而陈木这辆却显得有些朴素,除去那具有代表性的“周”字之外,没有任何能代表身份的装饰,坐在马车车前陈木也是一个生面孔,又尽显老态,看不出丝毫活力,完全不像是周家的修炼者应有的样子。
陈木并未在意周围的目光,兀自赶着马车往城里走,可是没走几步,却被拦下了。柳化也闻声掀开了马车的门帘,向外看来。
拦在马车前的人是个黑衣的中年男子,浑身发散出的气息却尤为浑厚,应是一位道行深厚的修炼者了。
“请问阁下是这马车的主人么?”男子站在车前,双手恭礼,语气却是有些强硬,让人不知何意。
“是。”回应他的,只有短短的一个字。
“那再请问你从何处来?”男子的语气不负刚才的强硬,却又问出了一句。
“枯木镇,乱石滩。”男子的态度虽然强硬,陈木倒也不恼,只是用淡淡的语气回道。
男子听到陈木的答案,整个人身体一震,然后竟弓下身体,带着颤抖的语气说道:“小姐已经等了您六十年,老奴听从小姐的吩咐,也在这等了您六十年,终于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适才守城的门将匆匆赶来说见到了您这周家的马车,老奴还不敢相信,怕是贼人冒充,没想到……请先生原谅,老奴这就带您去见小姐。”
“吴伯,不必客气,人之常情,带路吧。”陈木自然早就认出了拦车的男子是谁,神情依旧淡然。
观望的人群见此却好奇心更起,议论纷纷,平日里这吴管家的地位崇高,求医的人在他面前大多得放低身段,今日却见他如此恭敬,自然对车上的两人不明觉厉。然而这些人虽鲜有知其原因者,但也不敢多问,所以基本只能看着马车随着吴管家慢慢前行,不敢多言。
然而,在这马车离开后,却有三个人悄悄地混在人群里出了城,不知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