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宣和阿如烈花了十多天才把村子里所有人都安葬好,因为是夏天,就算尽力保存村民们的尸体了,到后面几天有的尸体还是已经腐烂了,发出难闻的味道。
他和阿如烈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这个村子。
他仔细的查看过了,这些人里少了阿云的弟弟,村子里也没找到,他觉得阿亮是他知道事情原委的唯一机会。
他留了个心眼,没告诉阿如烈实情,只说是就在这儿难免伤心,不如找个新地方生活,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阿亮,毕竟是阿云的弟弟。
不是他多疑,村民们的死状跟阿如烈说的土匪屠村对不上,而且这么惨烈的情况,他只是腰间受了一刀,难免让他不解。他也想清楚了,若是他错怪了阿如烈,他一定赔礼道歉直到阿如烈原谅他为止,若是阿如烈有意骗他,他怕是没有办法原谅阿如烈。
白宣亡妻李姜云之墓。
亡弟陆迎之墓。
白宣猜想一个小孩估计也走不远,打算绕着镇子找一圈,找不到了再扩大范围。
从前他不愿意顶着陆迎的身份生活,现下为了能通行,只好向当地官府上述不知真假的土匪屠村,而他是侥幸活下来的陆迎,阿如烈也顶着别人的名字拿到了文书。
就这样兜兜转转找了一年多,终于在另外一个镇子东边的小村庄里找到了阿亮。
可惜阿亮好像之前受到了刺激,一问起那天的事就捂着头哭,只知道说不知道。
白宣也不敢再追问,只得作罢,这一年多里阿如烈和从前也没什么分别,白宣心里的那一小点猜疑也散得差不多了。
马上就要到清明了,白宣想带着阿亮和阿如烈回到村子里去祭拜村民们。他带着两人来到镇上,租了辆马车,又支使阿如烈去买些香烛纸钱。
阿如烈将靠着白宣站着的阿亮抱到马车上,拍拍他的头:“跟着你白哥哥在这儿等我,很快我就回来了。”
阿亮只呆呆的看着他,眼神有点闪闪躲躲的,也不应声。
白宣叹了口气,他们找到阿亮时阿亮就像现在这样,怕人,不爱说话。
“快去吧,等会一来一回还得花上好长一段时间,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白宣扬起下巴点点市集的方向,示意阿如烈。
白宣见阿如烈动身了,左右看看觉得也无事可做,于是打算上马车休息会,刚走到马车边上,一直不爱说话的阿亮却叫住了他。
“白家哥哥,阿如烈走远了吗?”阿亮的声音都在发抖,害怕的左右张望。
白宣连连点头,快步走到阿亮身边。
阿亮猛地伸出手抓住白宣,用的力气很大,把白宣抓得抽了一口气。
“那个阿如烈不是人,他是妖怪!”阿亮这两句话说得特别快,像是害怕阿如烈突然出现在这儿。
白宣本来揪着的心松快了下来,怕是阿如烈不小心让阿亮知道了,吓着阿亮了。
白宣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阿亮接着下一句。
“是他叫来了好多狼,村子里都是狼,姐姐也死了,她让我找机会告诉你,所有人都没了,他真的好可怕!”阿亮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说话颠三倒四的。
但是白宣还是听懂了,他看着还在落泪的阿亮,整个人像是个石雕一样,连喘气都快要停止了。
“阿亮,哥哥相信你,但是你要说清楚一点。”白宣伸手去给阿亮擦眼泪,发现自己手都在抖。
“阿姐说她以前看到阿如烈叫来过好几只狼,她就留了个心眼,本来她也不确定阿如烈是不是妖怪。”阿亮尽量把事情说清楚,“后来那天听到村口王叔说,村子里进狼了,让村子里的人回去逮狼。阿姐说我一个小孩,去了也是添乱,让我在家待着。”
“我没听,抄小路偷偷摸摸跟上去了,我看到阿如烈带着好几只狼往村子深处走去,那些狼身上都是血!”阿亮越说越害怕,像是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眼泪止不住的流,“我特别害怕,不敢再跟上去,扭头往家里跑,反而在路上遇到了我阿姐,我才说了一句,她就都猜到了,她让我快跑,还说所有的事只能告诉你,她要我保护好自己。”
阿亮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眼泪:“阿姐说让我先走,她马上来找我,我怕我给她拖后腿,我就先走了。阿姐!我的阿姐!”
“这一年多里我太害怕了,我怕他杀了我,我只好装傻,又找不到机会告诉阿哥你。”阿亮抽了抽鼻子,“白家哥哥,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还能帮阿姐王叔他们报仇吗?”
“可以的,阿亮别怕,等会你就跟平常一样,不说话就可以了,剩下的我来。”白宣眼睛通红,用力的深呼吸,尽量平复心情。
过了大约半柱香,白宣远远的就看见阿如烈提着大包小包的香烛纸钱往这边走。
“你也是个没良心的,这么多东西都不过来搭把手吗?”阿如烈远远的就叫嚷起来,脸上挂着大大的笑,走近了发现白宣的眼眶是红色的,连忙问,“怎么了?”
“没事,阿亮刚刚说想姐姐了,难免伤怀。”白宣声音已经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了,只是说话时直直的看着阿如烈。
阿如烈面色不变,反而安慰起白宣来:“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
“大概吧,我在想,那些‘土匪’会不会因为梦到他们而半夜惊醒,难以安眠。”白宣说完也不等阿如烈反应,转身上了马车,“阿如烈,走吧,我们回去吧,去看看陆陆,看看阿云。”
阿如烈点头,架着马车往村子里去。
季瀛看到这既难过又伤心,要是是她救了阿如烈,她怕是要气到呕血,当场发作,哪里能像白宣这样隐忍。
“农夫与蛇。”徐鹤清早见惯了这些,最难猜测的就是人心,不然怎么会有人心叵测这样的词流传于世。
“很不幸,我是那个农夫。”白宣的声音仍旧是温温柔柔的。
季瀛想要安慰白宣,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这样深刻的仇恨,就算是眼泪流干了,也还是刻在骨血里的。
“我已经很久没合眼了,我怕闭上眼就能看到陆陆,看到阿云,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白宣的声音带了一点点疲惫,随即又有点自嘲的口吻,“反正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需要休息,我就睁着眼看着,看着他什么时候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