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狼嘷的声音此起彼伏。
透过树稍,隐约可见的夜幕,一群马头狼停留在热溪河对岸,犹豫不前。一只只狼眼放着绿光,已是饥不可待。
“只要马头狼涉水上岸,刑天飞鹏听令,抄了尔等的后路!”夸父的鼓瞪眼,藏不住兴奋:“听着,本王要活的。”
“遵命!”
“吭哧,莫吟……”奇怪的吆喝,夹杂严厉的训斥,对岸立即安静下来。
微光中,一匹狼王直立身子,在溪边徘徊。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伙在冬夜里,却感受不到寒冷。所有的注意力,凝聚在狼王身上,只要它渡过热溪,迎接它的命运,就是捕获。
刑天蓦然发现,随夸父来的偏将,事先潜伏在四周。树上、灌木丛中,都是伪装的人影。他很疑惑,夸父处心积虑,就为猎捕几匹狼,难道马头狼有什么奇特的用途?
沉寂,可怕的沉寂。两岸变得无声无息。只听到热溪河哗哗地水流声。
刑天的眼皮在打架,困盹袭涌而来。他闭上眼,倚靠树干,香香甜甜地熟睡过去。
“马头狼来了!杀啊!”炸雷般的吼声,刑天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天已破晓。
马头狼不知何时奔涌上岸,对那只山羊疯狂地撕咬。
埋伏在树上、草丛的偏将,抛下一张张藤网,却屡屡落空。红毛马头狼迅速散开,临危不乱,二十多匹狼组成方阵,井然有序地向后退却。
若非人为调教,焉能如此?刑天飞鹏交换眼色,左右两翼包抄,横在溪水边。
狼群见后路被截,立即掉头。
它们闪烁绿眸,把两人围起来。
刑天摆动干槭,准备大战。
对岸再度传来狼嘷。十几匹狼冲进溪水,急忙增援。
头狼直立身子,狼头高高昂起。它轻点水花,疾奔到刑天面前。
它挥动前爪,尖利的指甲划向刑天的脸。
刑天匆忙躲避,斜视狼王。
狼王根本不是一匹狼,而是一个人!它头戴红色的狼头。伸出的手臂缚着两只狼套。尖锐的义指,如同活生生的狼爪。
它的浑身,披着火红的狼皮,精瘦的脸上,一对圆圆的眼睛直瞪刑天、飞鹏。
“哆朵,哆朵……”它的嘴里,发出听不懂的语言。
狼群竖耳细听,齐聚一起。它们跳开与夸父等人的战斗,轰轰隆隆跳入溪中,游到对岸。
“狼人?”刑天脑海闪过一个名称。他和飞鹏警惕地围绕他,由衷钦佩他的策略:假装增援,实则掩护狼群撤退。接着,狼人亲自断后纠缠。
三人转动脚步,横眼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哈哈哈,狼人怪,今日,你将插翅难飞!”飞鹏挺戈大笑。
“吭哧,莫吟!”狼人扭头河对岸,抵达安全地的狼群,准备重新聚集,想回头驰援。他急忙大呼。
狼群听令,焦躁不安地徘徊在溪边,时刻等待狼人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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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康的梦境,出现一座山洞。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可怜巴巴地站在石头边。
“孩子,天快黑了,你怎么不回家?”
“回,家,”女孩呓喃地说:“”阿壬把我带到这里,就不见了。我找不到他。”
“你娘呢?”
“溪珉没有娘,只有阿壬!”
阿壬是少青山这一带,对叔叔的称呼。不用猜,女孩可能因为某种变故,和叔叔相依为命。
“溪珉,站着别动,我帮你找阿壬!”
“阿壬他从这里掉下去了……”溪珉走到悬崖边,指着深不见底的峡谷。
霍康猛然惊醒,腾地坐起来。
.“阿壬,你醒了!”溪珉见霍康清醒,喜极而泣。她紧紧抱住他,不肯松手。她的头,依偎在他的怀里,痴痴地说:“你昏睡了一整夜。”
“傻孩子,这么说,你陪伴了阿壬一夜。”霍康想起昨夜腹疼难忍,在营地昏迷过去。
“珉儿,夸父呢?”他自知不妙,推开义女,欲站起身。
“启禀镇天领,夸父召来马头狼!正在热溪河打斗!”徇年匆匆而来,急忙禀告。
“有没有人受伤?”
“没有?”
“可有人打死野狼?”
“未曾见!”
霍康艰难地站起来,镇定道:“珉儿,你和徇年将军赶快去热溪河,阻止夸父猎狼。阿壬这就跟来。”
狼人脸色黝黑,长撇眉下,目光如刃。红狼皮包裹住大部分身子,遗露瘦骨嶙峋的胸腹。他踮起水淋淋的脚尖,嘴里嗷、嗷、嗷连叫三声。
惊魄骇人的叫声,听得毛骨悚然。
“你可曾听懂人言?”夸父把阴阳棍插在背后,作出友好姿态。他大胆走近他。
“哆朵,哆朵!”狼人见夸父越走越近,露出嘴边的獠牙,惊恐喝止。
“听着,听着,本王只要蒲花!头狼葬身处的蒲花!”夸父也急了。鼻子上的骨环不住晃动:“若能帮助找到蒲花,我绝不为难尔等!”
“不要过来,哆朵!”狼人开口说话,情绪异常激动。
他飞跃向前,对准夸父脸上狠命一抓。
“啊!”随着一声大叫。夸父的黄络胡,被狼人扯下一大把,他示威地举在头上。
他的这招,快如闪电。让人防不胜防。众人反应过来,挥动兵器冲上去。
“蒲花乃世间奇物,可解百毒!切不可放跑此人!”夸父不顾脸颊鲜血淋漓,挥棍劫住后路。
“住手!”溪珉应声赶来。她的后面,徇年、云桑、姜明鲲、离坎……紧紧跟随。
“溪珉姑娘,马头狼的殉坑,必有蒲花。”夸父不再隐瞒猎狼的用意,他大声说:“蒲花能解百毒,若得此物,你的阿壬,我的宵英,都有救了。”
“你如何得知阿壬身中剧毒?”溪珉感到好奇。霍康的蚀阳毒隐瞒得密不透风,他是怎么觉察到?
“霍康身中剧毒,岂能瞒过我之耳目。别忘了,姜澉蚩尤乃本王义兄。”
“农耍眯,我问你,狼人谷可有蒲花?”溪珉走到狼人面前,目光正对着他。
农耍眯不敢对视溪珉的眼睛。他低下头,沉吟不语。
“阿壬得到的肉食,舍不得给天支营的弟兄们,全喂了你的狼族!有无蒲花,你吱声啊!”溪珉月牙眉狠拧,生气道。
“蒲花长成甚样?”农耍眯不是不说。想到这些年,霍康待他如子,教他说话,教他学艺,教他熟吃食物……但他真的不识蒲花。
“花呈白羽、绿叶红茎、黄蕊黑籽!”夸父抢着说。
农耍眯脑闪狼人谷的一景一物。倾听夸父的描述,发现完全吻合的花朵,是埋葬狼母的地方。
“溪珉,农耍眯只许你一人取蒲花!”农耍眯套指一挥,首先正对夸父,然后环指众人:“若有尾随,必杀之!”
“好,好,我等绝不跟踪!”
农耍眯突然挟持溪珉,锐利的指尖顶住她的咽喉。两人涉过溪水,朝远处的密林走去。群狼眼瞅农耍眯脱身,呼啸而散。
“上!”夸父待狼群走远,大手一挥,率先淌入热溪河。
其他人纷纷跳入温暖的河水,脚踩光滑的砾石,紧紧跟上。
“且慢!”一声断喝传到溪边。霍康摇晃着身躯,蹑蹑蠕蠕地走来。他虚弱地抬起手:“不要,跟,随……农耍眯野性未除,若察失言,定会杀死珉儿。”
“镇天领,狼人谷险道重重,徇年以为,可派少数精干追随,确保溪珉之安全。”
“好,此策可行!”霍康寻思良久,急下命令:“护天将刑天、佐天将苏飞鹏、佑天将徇年、已未堂姜云桑听令!”
“末将在……”
“你等远离农耍眯,悄然跟行!”
“遵命……”
…………
“农耍眯,放手,你弄疼我啦!”溪珉和农耍眯走进森林,在确信无人跟来,溪珉花容动怒,不住挣扎。
“溪珉姊姊,失礼了。”农耍眯松手,警惕地往后窥探,然后斜转另一条路径。
这条道,远离热溪河,裸露的岩石上,残雪凝结成冰花。
农耍眯冷得不停哆嗦。他捂紧狼皮,尽量遮住敞开的胸腹。
溪珉弯指,摘下腰际的布囊。解开绳结,她拿出一枚骨针。
骨针穿上葛布绳,她为他认真缝合狼皮。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农耍眯尽情享受被人疼的感觉。
“溪珉姊姊,想知道农耍眯为何变成狼人吗?”
“阿壬说过,你是人非狼。你出生没多久,被狼叼走。”溪珉忽然泪花打转。假如,不是阿壬救她,说不定命丧狼口,或象农耍眯那样,变成狼人。
“从我记事起,吃的食物,是狼母衔来的。冷的时候,是它把我依偎在身边。后来,它病死了,我割下狼母的皮,接过它的利爪,我要和它永远在一起。”农耍眯动情地看着套爪。他第一次找到倾诉的对象。
“阿弟,找到蒲花后,跟姊姊回天支营,我求阿壬重用你,做顶天立地的男儿!”
“农耍眯行吗?”
“你当然行!”溪珉破涕为笑。她抽剑割断骨针的缝线,看着裹身严实的他,不由地踮起脚尖,轻弹他狼头套上的草屑。
农耍眯感动得开心大笑。他低头,见得溪珉的牛皮蹬已浸水,湿漉漉起了霜挂,便把她扛在肩上,一溜小跑。不远处,有座山洞,霍康送给他的燃火石还在。
“停止前进!”眼见农耍眯进入山洞,徇年贴身岩石边,轻轻对三人说:“农耍眯自小与狼为伴,对人充满敌意。切不可贸然走近。”
刑天探头,山洞燃起了火光。农耍眯和溪珉取暖的笑声,不绝于耳。
刑天忽觉,一个暖暖的身子,紧紧往怀里钻。
刚才淌过热溪河,几人的脚蹬浸透了,变得冰硬。阵阵寒意袭来,云桑的嘴唇,冻成紫色。看着刑天的目光,有几分怜悯。
刑天看了看飞鹏、徇年,歪歪嘴,下意思地提醒云桑。
云桑可不管,挑衅地伸出手,搂住他的腰。
徇年、飞鹏相视而笑,知趣地走到一处凹洼。
剩下两人相处,刑天的心思,只关注云桑的窘况。他轻轻推开云桑,把她放在地上坐起。然后,他捧起她的脚,细心解开她腿上的绳结,一层一层剥开绑腿。
两片洁白的脚丫,从筒沿鹿皮蹬释放出来。
他把她冰凉的脚丫捂在怀里,低头不语。
云桑的脚,被他的体温捂热。
但她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那颗只为她跳动的心,或许是一己错觉。他真的把她当妹妹?
“刑天,你还回首山吗?”云桑说这话时,发现自己的泪水好珍贵,没有流出来。她浅笑:“昨夜,跟十七叔谈起弦卫,你很爱很爱她,对吗?”
“寒从脚下起,你要懂得暖脚!”刑天不予作答。
他脱下貂皮,在霍康割坏处,撕下两块绒毛,墊在她的两只鹿皮蹬里。
“穿上脚蹬!”刑天用长者的口吻。
“你的脚怎么办?”
“男人没那么娇气!”
“刑天、云桑快跟上,农耍眯离开了山洞。”徇年看了一遍,说:“情势不妙,他没有上树桥,走的是荡天崖。”
“快,劫住他!荡天崖的睛罴兽惹不起。”徇年跳出掩体,紧紧追赶。
飞鹏站直身,沉稳如松。他似旁观的路人,静看徇年穿过山洞,走上不远处的荡天崖。
“飞鹏兄,为何不追赶?”
“不急!”飞鹏拦住刑天,再看看天色,淡然道:“午时快到,这里定刮西北风。”
“追赶农耍眯,与风向何干?”云桑大惑不解。
“天下九关,人体九门,飞鹏教二位烈山巽易行。”飞鹏平举双臂示范道:“纳气鼻东青,聚气心中豫,回力左西雍,沉气下南荆,提气上北冀,运气于正兖,吐气偏东扬……”
刑天、云桑尽情模仿,吸入的鼻气,不断乱窜。强大的真气,令全身热血沸腾。脚下轻飘飘,有踮脚即飞之感。
正午已到,天空果然刮起西北风。
“施展巽易行!”飞鹏大声喊道。
刑天云桑翩翩而起。他俩脚踝离地,风舞飞似地追向农耍眯。
耳边传来尖厉的风啸,雪山树挂,飞快从身旁掠过。
转眼间,三人追上农耍眯,斜刺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农耍眯颇为意外。眼睛的锐光狠瞪溪珉,再走近逼视刑天:“你三人挡住去路,意欲何为?”
刑天自知理亏,不敢正视农耍眯。两人年纪相仿,但他的眼神,带着一股杀气。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酷。
“你,你,为何不走树桥?”刑天回击的话,酝酿好久,才憋出这一句。
“护天将休怪农耍眯。那根树桥,被大雪压断了。”溪珉弄懂几人的来意,抢着解释。
“此去狼人谷,必走荡天崖!唤醒罴睛兽,谁也走不了。”徇年上气不接下气,紧跟而来。他深知睛罴兽的凶残,连连摆手。
“哈哈哈,此刻阻止,为时已晚!”一个黑影从岩石飘然而下,横驻在六人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