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左却没有直接走到端木疏身边。
“怎么,没学过怎么安慰美人?”路笉凑到她身边,看着跪在地上止不住眼泪的端木疏。虽然说话轻浮,语气却带一点凝重。
云左叹口气道:“她不需要我安慰,与其说她是为端木灵死去难过,不如说是因为得知了真相。真相又有什么错呢,其他人有什么理由为这个去劝说她。”
真相,本就是需要揭露的,不管这背后会有多少人因此受伤。因为任谎言流传下去的话,这对某些人来说不公平,很不公平!
她的眸中蓦地闪过一丝冷硬,那是她很少露出的神色,却最接近真实的云左。
路笉没有看她,而是状似无意地轻飘飘一句:“你说话的语气跟我一个朋友还挺像的。”
“也是个美人?”
“不,是个丑女,不仅丑还很暴力!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接近母老虎的生物了。”他咬牙切齿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云左暗暗捏了捏拳头,皮笑肉不笑道:“哦,是吗?”
“不过……勉强还算个好人。”他话音一转,面上虽然不情不愿,语气里却多了几分真挚。
云左心下一暖,他实是个不坦率的人,到如今也是。
其实她知道,当年在那繁华满地、热闹不绝却无聊透顶的洛阳城里,他们两人倒也彼此靠着对方度过了不短的一段时日。
于她而言,那是她的一个起点,几年后她再回到洛阳城,一切却都已经变得太多了。
云左一时没有说话。
端木疏不知什么时候也不再流泪,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目送着下人们把父亲的尸身抬走。
“哦?你们想抓我?”端木岑有些轻佻的声音传来。
在他身边,已经围上了好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
刚才阴冥教的问题还未解决,没有时间管他。虽然此事过后,端木家以往的地位必定不保,但家族的丑恶和衰败是一回事,背叛又是一回事。
现在正是时候清理门户。
端木鸿被庆升扶着,即使经历了这样一场大变,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却没有太多的变化,云左也不由得想赞一声:不愧是当年的风云人物。
端木岑看着他,笑道:“这次你也逃不过的。”
这样的行径,加上他曾经的地位和身份。此事必定会被上达天听,余生如何都是那位一句话说了算。
端木鸿走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声音中的威严并未因他的话有所减弱:“无论如何,端木家必定留不得你。在陛下的旨意下来之前,我还有权处决你。”
端木岑冷笑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你害我母亲,现在连我弟弟都不放过吗!”
端木疏不知何时已经抹干了眼角的泪水,此时的她虽然还是很柔弱,但那柔弱中却带上了一丝决绝,使她看起来就像一朵开到极盛的花,虽然美丽,却仿佛下一刻就会凋零而去。
她紧紧皱起长眉的样子让端木岑一愣,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勾起一个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母亲得知此事……是我的过错,但家法无情。今日此子,必无可能全身而退!”
说着他点点头,那些围攻的侍卫于是靠得越发近了。
端木疏急得就想立马冲上去,却被端木岑阻止了。
他道:“别这样,姐。你在那等等,我把最后这点事处理完就过去。”
端木疏看着他略带安抚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下泛起强烈的不安。
云左拍拍她的肩膀,悄声道:“相信他吧,谋划这么多年,他肯定已经想好了结局。”
端木疏怔怔地看她一眼,终于是收回了迈开的脚步。
端木灵向站在身后的庆升微微颔首,后者弯了弯腰,拨开围成墙的侍卫们走到了端木岑的面前。
这个被端木鸿深深信任的人有一张很普通的脸,像任何一个上了年纪的下人:无论是他总是微微弯曲的腰,还是那双永远为主人盯着局势的精明眼睛。
“还请少爷将逆子从我这偷走的印章交还。”
端木岑出乎意料地很配合,他将一枚碧色红底的印章交到庆升手上,在庆升转身的时候忽然问道:“你不想知道你儿子现在如何了吗?”
庆升背对他的身子有轻微的停顿,他缓缓道:“这等逆子,我只当没有。”
“啧啧,真是无情啊。”
“如果庆平他已不在人世,我只会保证少爷死时不会很轻松。”最后这句话他说的极轻,如微风拂过。
端木岑哈哈一笑,却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端木鸿道:“老头,跟我做个交易吧。”
“你有何本钱还能与老夫做交易?”
端木岑环视一周,笑得十分自信:“你知道你这些人拦不住我的。而一旦我逃了,你怕是一辈子都寝食难安。”
端木鸿面色一冷:“你勾结邪教,胡作非为是事实,就凭你爹的那句话,你就跑不了!”
他说的没错,这事既然牵扯到朝廷,地网便不会袖手旁观,黑莲绝不会让端木岑离开。
“在那之前,”端木岑不慌不忙道:“这端木家的人会死多少呢?你猜我拼着性命,会不会拉上几个垫背的?比如荣叔叔,或者……我那位常年不见人的堂兄?”
端木鸿深深地看他一眼,许久,竟然仿佛有些惋惜道:“若此前你表现得不像平日那般,未必你不会成为端木家最适合的继承人。”
“我不稀罕!”
端木鸿叹一口气,道:“你想要什么?”
端木岑的表情变得严肃,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我要端木疏这个人,从此以后,和端木家再无一丝一毫的瓜葛,穷尽一生,她都会自由!”
端木疏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但此刻她拼命搽着眼角,揉出了好深一片红晕,眼前却还是越来越模糊,模糊得她都没看不清端木岑的脸。
所以她不知道,他看她的一眼,像极了小时候他为她摘来山上最美的那朵山茶花时,那样的喜悦和温柔。
端木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端木家还是为这对姐弟,他道:“我答应你,但你不能再反抗。”
后者很干脆地点点头:“好!”
然后他走到哭得喘不过气来的端木疏面前,脸上划过一丝隐忍和无措。
他制住了端木疏不停擦泪水的手,道:“别哭了,姐。”
端木疏看不清他的脸,她其实知道,无论如何他今天都是躲不过的。但为什么非得是他呢,明明她才是姐姐。
断断续续的话从她口中漏出:“为什么……不告诉我?”
端木岑想了一下道:“那样你还会哭的。”
端木疏哭得更厉害。
他顿了顿,挠挠头道:“好了,姐。我估计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把我带到洛阳去了。你离开端木家后就去找凤余阁的琉璃姑娘吧,地契和银票都在那里。”
端木疏愣了一下,像是陡然被关上了泪腺的开关般不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风暴般汇聚起来的巨大空洞。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会好好的,是吗?”
端木岑点头:“好是不可能好。不过应该会被发配个十几二十年,但是会活着的。”
“那就够了。”
端木岑被带走了,临走前他凑到端木疏耳边说了一句话,轻得如同春天来临的第一缕风,除了他们自己,无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