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人们呆滞无言,看着赵邦神色紧张的连番问询,眼中流露出一丝伤感与不忍。
“啊!邦儿!”一道成熟的女声,带着说不尽的心疼,从人群中传来。
紧接着一身素白衣服的气质美妇眼色红润地从跪坐的人群中走出,她一把将赵邦抱在怀中,口中不停叫着“可怜的孩子。”
“大娘。”赵邦看清来人,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情况?你们为什么都穿着缟素?”
美妇听着赵邦的问话垂泪不止,抚着他的头,酝酿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邦儿……你娘她……”
“她……已经走了……”
轰!
赵邦像是受了一击惊雷!
“不可能!”
他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附近人群,摇摇晃晃地退了两步,脚步凌乱地跌到一位跪地老者身前,胡乱摸爬着扯住对方衣服,满含希冀地问道:“你告诉我,老前辈,这不是真的,我娘没死,对不对?”
老者只是默默地闭上双眼,缓缓摇头……
看着老者的反应,赵邦猛然用力将他推翻在地,狠狠说道:“我不信!”
“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起来!我娘活得好好的,全给我起来!不准跪!”
一边大声叫着,一边四处狂踢猛打,他想将那些跪地默哀的人全赶走。
“邦儿……”美妇声泪俱下,拉扯着赵邦,制止他在人群中乱来。
“可怜的孩子啊,和我一起上去看看吧,你娘……明天就要下葬了……”
她轻柔地抚摸着赵邦的面庞,“去见她最后一眼吧……”
美妇牵过他的手,霎时间仿佛失去了全身力量,在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眼前的一切让他对一切事物都产生了怀疑。
他好似一具木质傀儡般被美妇领着踏上了直达阁楼二层的楼梯,一步一步的,他动作僵硬,姿态木然,不知何时他的眼眶中也渐渐地湿润了起来,让他有些看不清路面,朦朦胧胧的视野之中,一条坎坷的道路正指引着他走向渐渐漆黑下来的终点。
不一会儿,二人走到了阁楼二楼的一处朴素房间门前。
美妇扣了扣门,马上便有人将房门打开,是胡飞。
“公子?”胡飞见到赵邦的一瞬惊讶叫道,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只是,当他看到赵邦呆滞的眼神朝他望来,他马上识趣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继续向前走,赵邦每一步都迈得那么沉重,一步一步地,鞋底紧咬着地面,好似要将地面抠出一个洞来。
他两只拳头极为用力地握紧,指节泛白,两条手臂也不怎么摇摆,走路动作看来很是怪异,像是一根木桩,走过时还发出笃笃笃的沉重声音。
二楼的人不太多,都是赵家嫡系,就那么几个人,胡飞、赵克、赵志恒、赵胜,以及一位长发飘飘的青年。那青年乃是赵克的长子,也就是赵邦的堂哥,名字叫赵珲。
几人静静跪坐在蒲团之上,看着赵邦走过来,赵克从储物戒中又拿出一只蒲团,垫在了一旁的地上。
“邦儿想看一眼。”美妇牵着赵邦的手,小声说道。
几人没有回话,都纷纷看向大堂中央的棺椁之前,跪坐不动的那道魁伟身影。赵胜。他已经跪坐两天了。
伴随着一阵窸窣的动静,赵胜缓慢起身。
“你过来。”他背对着众人说道。
虽然没有说是谁,但大家都清楚,他叫的是赵邦。
赵邦一步步走过去,站在赵胜身边。
“随我一起去,看你娘最后一眼。”赵胜嗓音低沉沙哑,听起来还算平静。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到棺椁之前,两人身高差不多,都是一米九左右的大个子,但是赵胜却比赵邦看起来强壮得多,一身肌肉似铁塔一般,哪怕穿着极为宽大的白色孝服,也完全没法将他魁梧的身形掩盖。
轰隆隆……
一手搭在厚重的红木棺材板上,赵胜缓慢地将它推开少许,露出棺材里面恬淡安详的宫装妇人。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素雅的淡紫色垫子上,颈间枕着一只翠玉雕花的小巧瓷枕,神色宁静祥和,脸上还散发着微微红润的光泽,睫毛弯弯的,两只柔嫩的手交叉放在小腹位置,手腕上佩戴着好看的玉饰。雍容华贵的样貌,好似刚刚睡着一般。
“婉儿,咱们儿子来看你了。”赵胜淡淡说道。
“娘……”赵邦小声的叫唤,好似怕吵醒了对方。
一声娘叫出口,他原本湿润的眼眶顿时淌出泪来。眼泪缓缓流下,顺着两颊流入口中,味道咸咸的有些发苦。
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瞬间破碎了,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压抑的情感,嚎啕大哭起来。
“啊!啊!娘!娘……”
他不停地嘶吼嚎叫,一边痛哭一边两手不停捶打自己的脑袋,泪水好似断线的珍珠不断垂落。
悲痛欲绝,痛心入骨……
他的哭丧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反反复复不停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叫出,整栋阁楼都能听见他痛彻心扉的声音。宣泄的“啊”和悲痛的“娘”,那肆无忌惮的吼叫中满满的忧伤,听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闻者落泪,听者感伤……在场众人无一不垂下泪来。
如此过了许久,他哭得声音都沙哑了,眼泪也已经流尽了。他浑身无力地靠着沉重红木棺材的侧棱,眼神黯然空洞,嘴巴张合着,感觉像是丢了半条魂的样子,整个人处于一种迷失的状态。
他大娘贴心地将他扶着走回,让他坐在蒲团之上。
赵胜在他走后,将棺盖轻轻合拢,再次回到原来位置,继续一言不发跪坐着。谁都没有看见,在他坐下的一瞬,两滴晶莹的泪从他棱廓分明的脸庞上滑落而下……
赵邦这一坐就是一天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众人驱散了老人小孩,族中几个壮汉扛着棺椁一路走到后山祖坟所在,有一位老道站在人前念叨冗长的请神经文、净天地解秽神咒、冥途引路文、祭忧令……光是诵念经文就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而后是封棺定钉,那老道念道:“一钉官二锭财,三钉福禄自然来,四个金钉钉四方,亡人一去往西方,天无忌,地无忌,年无忌,月无忌,日无忌,时无忌,阴阳无忌,百无禁忌,封棺掩殓,大吉大利……”
老道一边念,棺椁两边四名壮汉就将一枚枚金光灿灿的巨钉钉入棺椁之内,严丝合缝。
之后老道又诵念了许多经文,赵邦心神已经随着那四枚金钉走了,没有太注意。直到后面那几名壮汉稳稳当当地将巨大沉重的红木棺椁平放入早已挖好的土坑之中,赵邦这才惊觉。
再过了没一会儿,后山上的人渐渐地散了,大娘轻扶着他往回走,他不住地回头看向那处新盖上的土堆,上面有一块高达三米的石碑,其上篆刻着几个醒目大字——先室宋婉夫人之灵。
族中忽然来了许多远客,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聚在族中往日用来较武的斗场之上,斗场四周已经布好了阵法,隔绝了外界的炎热,其中摆满了酒席,这些人一个个落座,胡吃海喝的,聊的好不痛快。
赵邦看得心烦,只觉精神一阵恍惚,只想赶紧离开。偏偏有人看见他走过,连忙跑来敬酒,点头哈腰的谄媚姿态。赵邦疲于应对,干脆闭着眼睛走路,谁也不看,谁也不理,一路横冲直撞不知撞碎了多少人的心。一路走出老远,总算听不见四周嘈杂的声音了,他这才展开身法腾空而去……
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