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园里的当家主母是王长琉的母亲。一早听闻长宁在梁王府歇息了一晚上,几乎快晕厥了去。
“王夫人问,四姑娘可安好。属下便答:四姑娘昨日随兄长去了大营,入夜不便久留,王将军便让王爷送回城内,不曾想四姑娘因深夜淋了雨突然发烧昏迷,王爷就将四姑娘带回了梁王府医治。”
送信的小厮一通解释,最后道:“王家夫人说,四姑娘身子弱,送回来时,记得小心伺候,不可见风。”说罢,又递上一份礼单:“王爷救了四姑娘好几次,这是王夫人的一点心意。”
我随手翻了几页,看着颇为丰厚的礼单:“王家出手倒是大方。”
小丫头烧了一夜,终于在四更天时,逐渐开始恢复了正常。她醒来的不算早,待洗漱完毕后,又成了谨言慎行的小博士。
特意吩咐乳母为她换上胡服,今早一瞧果然精神了许多。
“身体可好?”
“骑马走一遭应是无碍。”许是穿上男装,此刻她倒是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扭捏。
“用了午膳再走吧。”我笑道:“今日刚好要去趟大营,澜园有东西让本王带过去。”
丫头了然点头:“甚好,同路。”
“你母亲若是怪罪你留宿他府——”
“王爷放心,母亲不是那种不辨是非之人。且昨夜之事,若真是让她误会,我便将哥哥在外醉酒之事告诉她……”小丫头笑的一脸得意。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
后来据长琉说,王夫人因舍不得罚她,便只让她抄了几日的经文,算是为即将出行的士兵祈福。
“我这个妹妹别看平日里循规蹈矩,其实也是那两三年被祖奶奶和谢博士拘着礼,待我再在京都待上一阵,定可以让她像从前那般。”长琉说起妹妹时,眼带笑意。
“可别介,谢博士好容易培养出来四姑娘这般好性情的闺秀,可别被将军带成了野孩子。”长琉手下的军师马上应起,转头问我:“梁王以为呢?”
“若是在京都,还是循规蹈矩些比较妥当。”我笑着道:“若是都跟将军这般闹腾,怕是媒婆都不敢登门。”
长琉哈哈摆手:“不怕,我们王家,养得起。”
军师在一旁笑的直摇头:“小心你家老太君棍棒伺候!”
“祖奶奶待我大婚后便要回琅琊了,鞭长莫及。”长琉放下茶盏,忽的转头问“重光,你可真的想好了?不留下喝一杯我的喜酒再走?”
重光,是我的表字。
“军贴都已送到梁王府,军令不可违。”我颇为可惜的叹道:“你的这杯喜酒,暂且要欠下了。”
“我本以为,圣上不会如此爽快答应你。”长琉轻声哼道:“君心难测。”
“说来说去,就是制衡二字。”军师在一旁附和道:“皇室已有多年未出一个像样的能带兵打仗之人了。”
“梁王此次去漠北,待上个三年五载,平个小乱,封点小军功,刺激刺激帝都这帮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皇帝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朝历来重文轻武,重光若是能立下功勋,也是能让朝中那帮狗仗人势的明白,百无一用是书生。保家卫国还得靠拳头。”长琉素来不耐文官纸上谈兵的轻巧模样,对京中的有些作为也是极为厌恶,此刻更是毫不遮掩:“重光你先打头阵,待我大婚后,便来与你会合。”
“你还真当此处是漠北,随意来回?”军事有些无奈:“我的好将军,若是没有大战,没有皇帝的命令,你,一个骠骑将军,是不可以离开京都的。”
“从前只以为凯旋而归是件美事,如今看来也是极其煎熬。”长琉伸了个懒腰,想起什么似的,对我眨眨眼:“重光,漠北不似此地,你可以自由自在的活一回!”
他们对我的处境都是清楚的,谈起自由,我只得苦笑应承:“哪有什么自由,只不过换个更大的牢笼。”
“此次随你一起去的,可有自家人?”
“带了梁国从前的旧部数十人,已编入大军中,皆隐姓埋名,军部不曾有所察觉。”
“皇帝的线人,不要赶尽杀绝,处理的时候,要小心。”军师在一旁道:“皇帝多疑,若是他的人都死于非命,怕会对梁王府不利。”
“多谢军事提点。”我拱手点头:“重光牢记于心。”
“重光兄,你虽年长我几岁,但与我终归不同。我从小便被师傅严格要求,在武学上,不敢自夸在当朝第一第二,但以一抵百是绰绰有余。”长琉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忧心道:“你如今北去,凡是以保重自己为首要任务!”
“好。”
“师傅这辈子,只收了我们两个徒弟,我知道他最中意的是你,可惜师傅去的早,不然……”长琉叹道:“师傅曾说过,重光天赋极高,若是勤学苦练,不用三年,必能有所造诣。”
“是我福薄罢了。”初遇师傅,我已十二岁。过了练武的年纪,只是师傅见过还算灵活,便教了我几招防身的功夫。后来陆陆续续的几年,他偶尔出现在京都,来了必定会到梁王府小住几日。他是世外高人,翩然而至,外人不知。
直到两年前,他大概算出自己大限将至,便来见我最后一面。他交代了很多,最后他告诉我他有一个徒儿从军一年,已是立了赫赫军功,若我将来有什么难处,可投奔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师兄。
“重光你放心,到了漠北,一切都有我。”长琉拍了拍胸脯:“定不让那些调皮的泼猴欺负你。”
“你怕不是哥哥当的时间太长了?将本王当作妹妹来哄?”
军师一口将茶喷了出来,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断断续续道:“梁王……好见地!”
长琉抓抓头发,倒是一点都不恼,也跟着军师哈哈笑道:“你们这些糙爷们,如何跟长宁相提并论?”
钦天监为大军出发选了个极好的日子。我因是百年来第一个去漠北的皇室中人,皇帝便布置的极为隆重。
若不是知道他的真面目,倒是真的要被他慈祥父辈的模样欺骗。
“昭儿”朝阳长公主拉住我的手,眼泪婆娑:“边外风霜,你定要好好护着自己,一定要平安……”
“侄儿谨遵姑姑教诲。”叩头,拜别这个皇城里,唯一真心疼爱我的人。
军旗猎猎作响,在皇城外的大营之上。我眺望着远方,踏上了新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