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烛指尖因过度用力发白,她攥紧了那张纸,两眼发黑,仿佛下一刻她就要晕过去了。
昨日还好好的……
怎么会?
她以为她已经慢慢的走进他的心里了。
他开始慢慢接纳她了。
如今看来,她在这些日子里,她仿佛一个笑话。
他就站在最高点,如此的清醒,看着她像个傻子一样的,一次又一次的为他沦陷……
怎么可以这么潇洒呢?
说走就走……
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和不舍吗?
她不信!
就算前世他不记得了,那这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都是假的吗?
他的所作所为让她觉得,她是特别的存在,如今却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南烛先是气愤青螭把她耍得团团转,然后变得伤心,最后一把火烧了那张纸。
去他妈的一别两宽!
没了他,要怎么生欢?!
南烛抹了一把眼泪,在心里骂了他近一刻钟的负心汉这才舒服点。
山中大雾弥漫,风起,枯叶纷纷飘落,南烛裹着素色的斗篷挎着竹篮走在这没有路的大山中。
清晨的露水将南烛的鞋袜浸湿,她却浑然不觉,脚下踩着厚厚的树叶,发出细微声响。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已是深秋,参天大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四周的小动物在树上跳来跳去的,忙着准备过冬的食物,南烛在一处青石碑墓前停足。
放下竹篮,解开斗篷,一晃眼就过了百年的光阴,碑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碑上所刻的字也模糊不清了,墓上的杂草也是枯了长,长了枯。
南烛跪坐在墓前,手指摩擦着墓碑,指尖触感冰冷。
突然间,胸口上涌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闷,手上注入灵力,指尖将那模糊不清的字迹又细细的描摹了一遍。
妻子好合,如鼓琴瑟。
小小的,娟秀的字体在碑面的下方清晰起来。
南烛又将墓地打扫了一番,倚着墓碑坐了下来,俯身把竹篮里的物什拿了出来,一碟精致的桂花糕。
“本是带给你吃的,谁叫你欺负我,你就看着我吃罢!”南烛拈起一块桂花糕含糊不清的说着。
南烛一个人吃了一块便觉着索然无味,放下手中的桂花糕,从篮子里拿出一小坛酒,撕开酒封,顿时醇香扑鼻,芳香至酒中散开,自饮了一口,自语:“这酒,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喝的……”
又猛灌了一口,动作幅度有点大,酒从沿口顺流而下,淌到下巴,衣领子到处都是,南烛却丝毫不在乎,继续道:“谁让你走了,走了就不给你喝了!”
百年佳酿,酒劲甚大,南烛靠在墓碑上边饮边糯糯细语:“是你自己说的,等五十年后再与我共饮……结果呢?”
南烛饮下一口酒,闭上眼睛。
“五年都没有……”
五年都没有。
她醉了,她是真的醉了,仿佛闭上眼,她就能看见那年杏花微雨,她与苏易安一同埋下这几坛酒。
苏易安眼波流转,深情款款的对她说:“等五十年后,你我都白了头,再共饮此酒。”
你我都白了头……
你我都没有白头……
南烛饮下最后一口酒,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何时化作了狐形盘踞在碑前。
苏易安。
我再找你一次。
这一次,别丢下我了。
南烛酒醒后,四周一片漆黑,不知是天黑了还是第二天的黑夜,南烛捡起草地上的斗篷穿上,手指落在碑上,依然冰冷。
南烛站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山中又恢复了寂静,皎洁的月光照在碑上,碑前放着一碟精致小巧的桂花糕和一杯酒。
南烛又走到涿秋的长街上,市面上依然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恍如昨日一般,只是这样的热闹都与她无关了。
她一个人静静地思忖着,从哪里开始找呢?
南烛在这喧嚣的长街上走着,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叫:“小灯火。”
南烛回头,发现人来人往街道,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并没有人在叫她,而且,这个称呼只有一个人知道。
不可能是他。
南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打算继续往前走,倏地,她面前就站了一个人,很近,近到南烛差一点就一头扎进那人的怀里了。
这可把她狠狠地吓了一跳,南烛猛地后退,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后仰摔倒在地。
那人眼疾手快的捞住了正在下落的她,手环在南烛的腰侧,南烛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眼前人。
一副黑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下巴,看不见真容。
待南烛站稳后,环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仍然没有撤,如果说方才是不得已,那现在就是狂妄轻浮了。
南烛躲开那只手,上下打量着眼前人。
他一身黑衣,衣服纹理间暗光流转,一看就身份不菲,他很高,南烛要仰头才能看见他的下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萧然冷厉的气息。
南烛一脸冷漠:“阁下是谁?”
南烛只见那人莞尔,浑身的冷厉气息也消失不见了道:“小灯火,这么快就忘了我啊,我可是会伤心的。”
南烛听完后,瞳孔放大,惊叹道:“你……你是阿俏?!”
那男子不可置否的一笑,南烛伸手向面具就要摘下一探究竟,可还没碰到就被他拦下了。
苍尧笑眯眯的说道:“看可以,但是,看了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哦。”
南烛听完讪讪的收回了手,疑惑道:“你怎么这幅模样?”
苍尧:“不喜欢这样?那换一个。”苍尧凑到她眼前,“说,喜欢那种?”
南烛蹙眉不自然的后退了一步道:“你到底是谁?”
苍尧不满的轻微噘嘴道:“阿俏呀,小灯火,你再这样我会伤心的。”
南烛:“我是说,你的……真实身份是谁?”
一开始南烛也以为阿俏只是一个凡人,只是因为巧合才出现在无望。
后来,他无缘无故的就消失了,还这么巧,帝君一来就不见了,可见他的身份并不简单,至于是谁,南烛还猜不准。
“……”
南烛:“你不愿说,就算了,我也不想知道,我只当阿俏死在了那个沙漠!”
说完,转身便要离去,苍尧快步跟上道:“哎,别啊,你是在生气我没打招呼就走了吗?”
南烛不语,又听他说:“我这不是又来请罪了嘛。”
苍尧在她身后喋喋不休一路跟到了客栈,南烛用身体挡住了房门不让他进。
南烛:“既然这位公子不愿透露出真实身份,那我与你就不熟,还请回吧!”
苍尧眼见南烛就要将他拒之门外了,情急之下就说出:“我知道他在哪儿!”
南烛要关门的手猛地一顿,眼神变得锐利,声音沉沉的说道:“说清楚。”
苍尧:“让我进去。”
南烛微微侧了下身子,苍尧顺势进门,一屁股坐在榻上道:“小灯火,你果然是无情的。”
南烛关上门快步走到他面前:“他是谁?”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苍尧:“还能是谁,你心心念念的男人呗!”
南烛眯起眼睛,显然有些不信:“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在哪儿?”
苍尧慢悠悠地翘起二郎腿戏谑道:“他都不要你了,要不换一个吧?”
南烛硬硬道:“快说!不说就出去。”
苍尧不满的撇嘴道:“无情,你不是和九陵帝君一起下凡的吗?怎么他为什么要来凡间都没和你说?”
南烛听完后,吃惊得瞳孔放大。
阿俏真的知道!
他到底什么身份?
南烛:“他不曾向我提起过,但,我猜,应该和天之界有关。”
“嗯?”苍尧挑眉,“小灯火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变聪明了不少嘛。”
南烛白了他一眼,严厉的说:“说重点!”
苍尧立马乖巧的说道:“他去东冥海了。”
东冥海……
南烛在红琳那儿听说过,东冥海是一片很古老的海域。
传说那个地方出了很多邪物,力量庞大,鼎盛时期曾威胁到了六界安宁,据说,六界都差点被那时的东冥海君统治了!
南烛皱眉,眉间略显担忧之色:“帝君去哪里干嘛?”
苍尧见不得她的那担忧的眼神,没好气的说:“找死。”
南烛眼里含嗔,瞪了他一眼。
苍尧立马改口:“你都说了,和天之界有关呀。”
南烛垂下眼眸,沉思了一会儿,坚定道:“如何去?”
苍尧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问了一样:“你这种小妖,怕是还没到半路就被大妖抓去吃了。”
妖吃妖这种现象是很常见的。
本来六界中就数人类最弱,但他们却有无数个神保护着。
而妖吃妖却成了大家喜闻乐见的事情,一方面,有实力的妖怪吃掉小妖,法力会瞬间精进不少,这种捷径简单又快速。
另一方面,它们自相残杀不是对六界都很好吗?所以,这种现象从来都没有被任何势力打压过,且越演越烈。
当然也有躲避的办法,那就是人间,而且人越多越好,这种地方气息混乱,只要身上不带杀戮之气一般都不会被神察觉。
这时候,神就会把这个地方保护起来。
所以很多没有实力的小妖都混杂在人间,披着一张人皮坐吃等死。
本来南烛也是坐吃等死的一员。如今情境下,她看来是不能再浑水摸鱼了。
南烛:“那也总比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的好!”南烛又软下语气说:“你知道怎么去东冥海吗?”
苍尧高深莫测的一笑。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就来自东冥海!
苍尧傲娇的一说:“当然知道!告诉你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南烛毫不犹豫地回答:“好!”
苍尧:“这可是你说的,那收拾收拾,明天一起出发吧!“
南烛皱眉:“你不用去。”
苍尧:“你已经答应我了,我的条件就是带上我一起。”
南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
不管阿俏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不管他是好是坏,他都没有害过她。
何况,她还和他曾经在无望之地里度过了一段相依为命的时光。
苍尧内心小得意面上却不漏一分一毫的说:“你不让我去,你找得到去东冥海的方法吗?”
东冥海于她而言就像一个传说,在此之前,南烛都不信有这么一个地方,她那些小姐妹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了。
南烛不语,并未回答他。最后将死皮赖脸的苍尧赶到隔壁房间休息,说明日再做决定。
第二天,天刚刚破晓南烛就敲响了苍尧的房门,不一会儿,苍尧就开门,懒散的靠在门上,一脸笑容的看着南烛。
南烛咽了咽口水干巴巴的开口说道:“我定会以命护你!”
找帝君本来就是她的私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阿俏陷入危险中的。
苍尧像是很满意她的话,语气轻快的说:“那接下来就有劳小灯火了。”
南烛进了苍尧的房间坐下问:“该往那边?”
“西边。”苍尧关上门坐到她对面说。
“去东冥海不应该是往东边吗?”南烛不解。
苍尧简单明了的说:“去西边,到西屠蛮,拿凝脂印。”
南烛一愣,突然想起来,她之前和帝君去过鬼界,找鬼帝拿了凝松印,还提过西屠蛮的屠刈汶。
南烛:“凝脂印和凝松印有什么区别吗?”
苍尧:“呦,小灯火知道不少嘛。”
苍尧抬脚换了个姿势细细的解释给她听:“东冥海这个地方早就被封在了另一个空间,想进东冥海就必须有凝松印或者凝脂印,它们相当于去那儿的一把钥匙,当然,钥匙不同,去的路也就不同。”
“传言说,凝松印更好走些呦,可惜啊,被青螭先拿走了。”
本来就是他把凝松印给了青螭,如今却倒打青螭一耙。
天界和魔界早就公开对立了,青螭一个天上的帝君,当然没有什么立场去魔界拿凝脂印。
他苍尧就不一样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算西屠蛮最近一直都居心叵测,老是在他背后搞些小动作,不过还不成气候。
至于凝松印为什么要给青螭,现在又要去西屠蛮拿凝脂印,这样显得多此一举,但。
青螭找他要,他就给,多好呀,不然哪来和小灯火独处的机会。
而且对于他这种从东冥海来的人来说,不管那条路都是回家的路,不打紧。
南烛心下一沉,原来,帝君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去东冥海了,却只言片语都没有向她提过,可见并不打算带她一起去。
南烛:“我们怎么去西屠蛮?”
苍尧无所谓的说:“看你咯,这里离魔界还有区区几千万公里而已。走着去也行!”
南烛弱弱地从怀里拿出两张皱巴巴的千里缩地符说:“我还会百里缩地,若是带着一个人的话只能走五十里了……”
南烛问:“这样的话我们到魔界大概需要多久?”
苍尧轻飘飘地说:“也就十来年吧!”
十来年……
南烛在风中凌乱,她为什么这么难啊……
苍尧噗嗤一笑,抬手揉了揉南烛石化的小脑袋:“好了,不逗你了,我会千里传送,不过到了死城就不能用了,得走过去了。”
死城。
南烛在凡间的戏本子上看过,据说,死城原来叫麓安县,那里原来山灵水秀,人们安居乐业。
但,在几万年前,天魔大战,麓安县不幸成为战场,更不幸的是天界落败。
一夕之间,麓安县被魔界的人屠杀,城中无一人幸存!
南烛略担心问道:“我看凡间的话本上说,那死城没有一个活人,是不是有很多凶尸怨灵呀?”
苍尧嘴漫不经心地说:“什么都没有,那些魔界的人,怕怨气冲天,人死后报复,干脆在人死前就把三魂六魄灭了个干净!”
南烛倒吸一口气。
太狠了!
那这些凡人除了尸身留在这个世界上,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苍尧:“小灯火这么喜欢看戏本子?”附身又问:“都看了些什么?”
额……
南烛开始回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戏本子。
公子非良人?
我对白面书生的一夜生情?
朕的皇后是狐妖?
登科状元的风流韵事?
……
南烛脸上开始烧起来,眼神飘忽,赶忙转移话题,清声拍案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不得不说,阿俏一打岔,她的消极情绪一下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