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邵助理给沐歌打电话,凌黎的父亲想要见她。
凌黎父亲的精神相较昨天好了许多,倚靠在病床头,像个普通的热情亲戚一样,和沐歌闲话家常。
家庭、学业、工作,凌黎父亲语气亲和,事无巨细,全都是很容易回答的问题。
一进病房,沐歌没有见到凌黎,下意识地开始紧张。她害怕会被问到和凌黎相关的问题——自己其实对凌黎一无所知。
还好没有。
聊了一会儿,凌黎父亲似乎有些疲累,微微眯了会儿眼睛。
凌黎的父亲六十出头。以前翻财经杂志的时候,沐歌看到过他的采访照片,永远的西装革履,隐隐有种上位者的霸气,看起来就像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一样。
现在被疾病拖着,近距离看,他脸上的皱纹和老人斑,才显示出和他真实年龄相符的样子。
沐歌突然想起姥姥,姥姥脸上也有这样子的老人斑。在瘫痪的那么多年里,仿佛只有两种姿态:躺着或者倚靠在床头。
就像现在的凌黎父亲一般。
甚至,姥姥已经练就了某种技能——哪怕倚靠着床头都可以睡着。更有意思的是,每次姥姥轻微的鼾声响起,沐歌试着把电视音量,姥姥都能瞬间清醒,闭着眼睛说,“再调大声点,听不见了。”
想到这些小细节,沐歌心里满是温柔。
而凌黎的父亲突然睁开了眼睛,正对上沐歌的视线。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冰冷,而沐歌竟也没有移开。
“小沐,如果现在我想你们俩分开,你可愿意?”
沐歌万万没想到会被问到这样一题,而这个长辈正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的答案。
到底该怎么答?
坦诚相告?假意拒绝或表示愿意?
沐歌不敢贸然回答。虽然凌黎说过,骗不过自己的父亲也无所谓,但她不想给凌黎惹麻烦。
那一瞬间,沐歌代入角色:如果自己和凌黎是真的情侣关系,自己可愿意分手?
答案竟如此简单。
沐歌开口,“董叔叔,我都可以,只要凌黎开心就行。”
“只要他开心?那如果他不想跟你分开而我执意要你们分开呢?”
“那我就和他在一起,这样他才会开心;至于您的想法和要求,我会努力了解,争取做到。如果有一天,我俩感情带来的问题已经超过在一起给他的快乐,那不用您说,我自己会主动离开。”
跨年那天的祝福不仅仅是一句话那样简单。沐歌希望这个曾经给与自己陪伴和温暖的人,真正的“更加快乐”。
凌黎父亲听完,沉默了许久,最后开口:
“小沐,你帮我把小邵叫进来。”
沐歌听言,起身出去,告知邵助理。自己坐到了病房外的长椅上。
沐歌回想起凌黎父亲刚刚的样子,尤其是对视的那一瞬间,那双不再浑浊的眼球,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她拿出手机,给凌黎发了条微信,告知他自己和他父亲见过面。
最后又加上一句,“如果有空,过来看一下吧。”
不一会儿,凌黎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简单地和沐歌示意,同样走进了病房。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没一会儿,沐歌听到了急促的铃声,看到飞快跑过来的医生护士冲进病房;
她站在病房外边,看着医生宣布死亡,看着邵助理拍了拍凌黎肩膀,交代了几句,走出病房,冲自己点头示意,在走廊一角开始打电话;
她看到凌黎又是那样一身黑,在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中格外显眼;他低头看着病床,面无表情。
是了,是一样的。
沐歌想起来自己不安在哪里,那双格外清亮的眼睛,和姥姥死之前一模一样。
老人的眼睛,总不似孩童那般干净透彻,仿佛蒙着一层雾,浑浑浊浊。而那一天,姥姥精神突然变好,想要吃韭菜饺子。
姥姥在北方生活了大半辈子,最爱的就是食物就是饺子。
那半个月,姥姥一点食欲都没有,沐歌总以为姥姥是苦夏,难得她主动想吃东西,心里也止不住地高兴。
沐歌飞快地从冰箱里取出面团,开始揉面、调馅、擀皮。
“好吃,歌儿,比你妈强。”姥姥自己吃完了一整盘饺子,脸上一本满足。
沐歌想要收拾餐具,被姥姥拉住手坐下。她一遍遍摩挲着自己的手,温柔地看着自己。
沐歌久违地在姥姥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倒影,那么清亮透彻的眼睛。
那是属于姥姥的回光返照,她吃得很饱,她走的时候自己就在身边。
沐歌想,就是因为这样,回想起来,自己才没有遗憾。
她走到凌黎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有人说,世界上不存在“感同身受”这件事。但也许在这一刻,沐歌最能接近“感同身受”。
下一秒,那只冰凉的手,用更大的力气,紧紧回握住沐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