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脑中嗡的一声。
通常情况下,真元无法离开正主十丈,玉鼎门长老梁稳,就潜伏在附近。
梁稳在此做什么?胖狸猫为何要伪装成古狸庵的样子?他为何要迷晕自家弟子?
古狸庵的狐爪仍按在云野的肩上,此刻却在微微发抖,明显是气急,强自忍耐着。
此刻,云野已将前后想通。
古狸庵从来不曾袭击过玉鼎门人,反曾出手相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梁稳埋伏林中袭击门下弟子,然后以真元狸猫的幻术伪装,栽赃给古狸庵!
微胖的梁稳,此刻也现出了身形,鬼鬼祟祟地走到了晕倒的三名弟子边,左看右看,然后拿出一截绳子,捆住其中一个弟子,竟然打算拖进密林。
云野想上去救人,古狸庵摇摇头:“跟上,看他搞什么鬼!”
此刻的梁稳,再不复在库府中那随便动一动便累得气喘吁吁的模样,拖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行走,竟是大气不喘。
云野与古狸庵一路小心跟去,梁稳拖着失去知觉的少年弟子在这密林边缘行走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停下了。
梁稳放下昏迷弟子,从怀中掏出一截骨哨,轻轻一吹,骨哨发出尖细诡异的声响,如同鸦叫。
片刻,林子里传来动静。
由远及近,树木瑟瑟摇晃,一个巨大黑影慢慢靠近。
当那个黑影爬出阴影时,云野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东西还能看出人形,但分明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体型膨胀了一倍,体长在一丈以上;浑身皮肤苍白,像是溺死者一般;在原本的四肢外,又生出了四个手足,八个手足扭曲着地,像是蜘蛛一样在地上爬行着。
一切都是非人的,只那个头颅,长发还贴在头上,虽然也是死人灰败的肤色,但还能看出是个人类女子的轮廓。
见到这样事物,正常人都会忍不住想要逃离。
那梁稳竟然跑上前去,半跪在地,抱住了那散发恶臭的可怕妖怪。
“小鹧鸪,又让你好等了。”梁稳捧着那死人般苍白的脸。
“大狸子。”名叫鹧鸪的大妖竟然还残存着理智,“你别来找我了。”
“我怎能不找你?”梁稳竟然在抹眼泪,“若是见不着你,我倒还不如死了。”
“我这幅形貌,还有什么好见的?”鹧鸪瞧见了躺着的少年弟子,浑浊的眸子便离不开了。
“你变成什么样子,都还是我的鹧鸪。”梁稳竟然在抚摸大妖比自己身子还大的脸。
“你又给我带童子过来了?”
梁稳点点头,有些忧愁说道:“近年新入门的弟子不多,而且掌门师兄有些察觉了,越发难带来了。”
鹧鸪四手四脚地爬到了弟子身边,嘴里竟然伸出了一根一尺多长的舌头,舔那弟子白净的脸庞。
“童男童女若不够用,该如何为你延寿?”梁稳转过身,眼里全是忧愁。
见到梁稳焦急的脸,鹧鸪急道:“还延寿?我这模样,还延什么寿?”
鹧鸪显然心中压抑,说到后面已变成妖物的嘶叫。
梁稳连忙爬了过来,脸上有泪:“鹧鸪,是我对不起你,让你中了祖妖之毒,变成了这副模样。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呀。”
人性与妖性混杂的鹧鸪,又被妖性占了上风,黏糊的口水洒落在弟子身上。
“鹧鸪,还是老样子,不要让他醒来,让他在睡梦中死去。”梁稳转过脸去。
鹧鸪张开大嘴,就要吞噬玉鼎门弟子的头颅,草丛忽有响动,两个蒙面人电射而出。
即使用药布蒙着脸,还是能看出狐狸脸的轮廓。见真正的狐刀客杀到,梁稳吓得脸色煞白。
已经化为“秽肉蛛妖”的鹧鸪,呲牙咧嘴地摆开架势。
古狸庵一刀挥去,划破了鹧鸪的身体,秽肉妖蛛身上荡起层层涟漪,竟是幻象。
梁稳与鹧鸪已经逃入林中!
古狸庵与云野追入林中,远远看见秽肉妖蛛驮着梁稳,以快得诡异的速度绝尘而去。
古狸庵勉强能跟上,不能全力施展轻功的云野逐渐被落下。
追出不过一里,几道黑烟如锐利的剑气般从斜刺里杀出,直取古狸庵。
后方的云野大惊:梁稳竟用曳刀计?!
几只体型巨大,背脊为银色的黑狼从密林中跃出。
古狸庵咬牙:“啸月狼!”
啸月狼银色尾巴悬在背脊上,如同背负着一把长剑,剑尾一甩,激射出道道锐利“锋烟”,这种如同剑气的黑烟,可以轻易贯穿肉体。
云野脑海中闪过古狸庵手臂上的锐器伤口,才知狐刀客上次负伤,真是啸月狼所为。
云野仗剑跟上,躲过四道锋烟的古狸庵喝道:“你别插手,我今天要跟这帮狼崽子算账!”
古狸庵落地,七只啸月狼对着他龇牙咧嘴。同样是吸收原始灵气,灵兽将灵气转化为智慧,而妖兽更多地转化成妖力,所以在同样修为的情况下,妖兽要比灵兽更加凶悍善战。
眼前这七只啸月狼,有四只的修为已经等同于气海盈满境。
在这禁地边缘,是很难遇见如此危险的妖兽群的,否则,玉鼎门断然不会允许少年弟子到这边缘来。
此地不是啸月狼群的活动区域,它们离开密林深处,就是为了猎杀狐刀客。
云野听古狸庵提起过,这些啸月狼是一个家族,古狸庵曾经无意在它们的猎场中捕杀过猎物,被它们当做了外来的掠食者,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执着,一直对古狸庵进行围堵追杀。
虽然单只的实力有限,但是结群时却十分恐怖,如遇到二十几只以上的啸月狼,“真元大成境”的修士都有可能陨落!
七狼,也已经堪比真元凝结境的修士,修得妖丹的古狸庵,并没有多少优势。
七匹啸月狼已成包围之势,危急之中,古狸庵却邪笑道:“今日给你们一些教训——有些狐狸,狼也惹不得!”
似乎被激怒了,啸月狼同时发起攻击。
野兽的动作,比普通武者的动作,更快,更致命。
古狸庵凭借着狐狸天生的敏捷,在七狼的连绵进攻下,不断腾挪闪躲,快得就像一抹火红流云。
利爪和狐刀相击,不断发出清脆铮鸣。
古狸庵手中弯刀舞成了一片旋风,七狼爪牙,不能伤其分毫。
啸月狼无法攻破古狸庵天衣无缝的刀围,如剑的长尾,甩出道道锋烟。
狼烟四起,像是索命的鬼魂一般纠缠着古狸庵。
狐刀客双刀只能舞得更快,甚至能听到连绵的破空之声。
刀势,将道道锋烟尽数偏转。
一刀划出杀意凛然的弧光,将猖狂进攻的七狼逼退。
古狸庵将双刀刀柄对接在一起,叼在嘴里,如同生出一对锋利巨牙。
四只狐爪弹出了如刀的利甲,古狸庵四肢着地,化作一只凶恶大狐。
从守势瞬间变为攻势,叼着双刀的古狸庵奔向其中一只跃起的啸月狼,稍稍侧头,交错而过,嘴中伸出的刀刃划破了狼最柔软的腹部。
其他狼聚拢增援,古狸庵猛然转身,双刀划出了一个死亡之圈,又有一只狼被割破了喉咙。
刚刚落地,狐狸跃向下一个啸月狼,锋利的狐爪猛挥,生生削断了锋烟剑尾。
古狸庵咬开刀柄,双爪握住,腾出了满是利齿的嘴巴,直直扑向面前的狼,一口咬开了颈部的动脉,鲜血四溅,染红了他的嘴边。
手中双刀一剪,后面冲来的狼身首分离,狼头和狼身随着惯性冲了出去,拖出一道血迹。
一只狼在疯狂杀戮的古狸庵面前吓破了胆,转身要逃。古狸庵掷出了手中弯刀,插入了狼的背脊,对方嗷呜一声栽倒,血流如注。
最后还站着的狼杀红了眼,张嘴大口冲向古狸庵,古狸庵站起,双爪将刀往前一送,直接扎入了最后一匹狼的喉咙。
这场充满野性的狩猎,让仍在打磨《幻猿穿林剑》的云野,忽然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与已经建立社会秩序的人世不同,万古至今,丛林永远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每一个野外的生命,无时无刻不在狩猎或者被狩猎,在林中,为了活命而追猎或者奔逃。
狩猎,是原始生命的狂欢,是万古不变的自然缩影。
沐成雪在青年时期隐居山林,便有所感悟,将所观察到的狩猎绝技化为演剑,才有了《演剑林中》。
已充分理解演剑的云野,此刻面对这场最为纯粹的狩猎,终于也得到了那成名剑客于三百年前在山林之中的感悟。
野兽、灵兽、妖兽,云野在与古狸庵一起巡林的过程中遇见了很多,它们的搏杀和挣扎,早已刻入云野的脑海。面对狐杀七狼,这让手心冒汗的野蛮景象,云野的脑海之中,《幻猿穿林剑》的最后两式,以及此套剑法的“极意”,终于浮现。
《幻猿穿林剑》达成圆满!
深深呼吸几口,收敛野性,满嘴是血的古狸庵双刀归鞘。
复归平静,一身血腥的古狸庵喃喃念道:“这场,应该杀破狼的胆子了。”
旋而皱起眉头:“可惜让那假货给跑了。”
秽肉蛛妖和梁稳早已经跑远,古狸庵与云野只好原路返回,将昏迷弟子以及另外两个弟子拖到安全地带,用药水唤醒之后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