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反握长剑拱手，行了个执剑礼，各自摆开架势。
陆羽右手执剑，剑架如同拉满弓弦。
手中长剑心随意动地轻轻划圈。
陆羽并未主动发起攻击。
守势剑？云野讶然。
少年皆爱鲜衣怒马，大多练的都是攻势剑，哪有十几岁便墨守成规的？
云野胸有成竹，《林中演剑》之熊峙已成，已得此式真意的云野，气势稍稍压制了陆羽的“待雨弓架”。
以守势，对守势。上一世有几十场笼斗经验的云野可沉得住气。
两人对峙，云野可不信十几岁，刚刚连胜两场的少年会耐得住不攻来。
二十息后，以逸待劳的云野，心中出现犹豫。
天空阴云越积越厚，响起了第一声雷。
侯通与荆寒都提到了，陆羽的剑中，隐含天雨之势。
如若下起雨来，剑势借天时，这一战会变得非常艰难。
时不利兮，那就攻过去吧！
熊峙转眼变招为猎豹待发的姿势。
在场人士，皆未曾见过这一式云野自创的剑架，都是有些稀罕、惊讶的神色，场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见云野蓄势待发的架势，陆羽也是显出奇色。
《幻猿穿林剑》中豹影闪一式，脱胎自《林中演剑》的虎扑，其剑势刚猛无俦，可立决生死。
老辣的云野自不会如此直白一剑。
猎手不动则以，出击则必中。豹子似乎暂时没能找到猎物的破绽，肌肉松弛了下来。
当场中所有人，包括陆羽在内，都以为对峙会继续下去之时。
云野突然消失了。
陆羽未曾遇见过出击如此之快的对手。
但他剑客的本能在瞬息间告诉他，这是正面袭来的一剑！
右手划圈的长剑，如同雨点般朝前方泼洒而出。
虽然是凭感觉刺出，但时机却恰到好处。雨点与豹爪相击，发出一声铮鸣，云野出现在陆羽身后。
只是一剑，本来意兴阑珊的伍然眼睛亮了起来；本来有些恼怒的叶知秋，眉头拧紧；本来一脸嫌弃的刹那坛弟子，都显出惊讶神色。
两人同时转身对敌。
陆羽剑势忽急，如倾盆大雨般骤至，包围了云野。
云野在这密不透风的雨点中沉心，身化幻影，突围而出。
以幻猿身法绕场而行，反将陆羽围在了垓心。
此式灵感来源于申元龙曾使出的《九天游龙剑式》，不过身法中含幻术，如魅影穿梭，煞是好看。
云野速度越来越快，台上可见复数残影。
陆羽纵然守得密不透风，也一再露出了破绽。
突然间，围绕着陆羽的四个残影各拟兽态，从四个方向同时出剑！
此式名“兽群围猎”，被围之人避无可避!
这一式把叶知秋看得冷汗直冒。
同时冒冷汗的还有在台上的陆羽。
他几乎是凭本能，周身真窍激荡出浑厚真气。肉眼可见一层水膜似的真气膨胀，将围猎之兽全数逼退。
盈满境的气量非同凡响，而且，陆羽之气韵乃“水韵”，较普通真气更为浑凝多变。
如不是境界压制，气韵特殊，陆羽在刚刚已经败了。
云野深知不可令对手有喘息之机，身形化一，一剑“猿刺”递去。
台下侯通眼睛一亮——周大哥的剑招，已经能基本做到随心无瑕了！
与侯通对练的成果终于显现。台下弟子不乏学过《林中演剑》“猿刺”一式的，见云野刺这一剑，竟有一种被启发的感觉，仿佛这才是最为“正确”的“猿刺”！
陆羽曾与刹那坛中少年辈最强的刘忍比过剑，未能胜。
虽然同是少年，刘忍的剑招已经脱离稚嫩，达到无瑕之境，再往上便是蕴含剑意了。
此时这身穿蓝灰布衣的杂务弟子，竟然刺出了与刘忍同等的一剑！
从开始到现在，陆羽是一惊再惊，此时已是全神贯注地面对眼前这个似乎比自己还要妖异的少年。
带着水韵真气的长剑如雨泼般一荡，纵是再完美的一剑，也能被这剑拦住！
可是，云野刺出的剑消失了。
陆羽的剑荡了个空。
幻影消失后，真正的猿刺骤然显现！
“猿刺”一式融合《一叶幻术》，是为“水月猿刺”！
流风剑的剑尖，到陆羽的身体，已再无阻拦。
对于云野的强大已经见怪不怪的陆羽，在这一剑之前已经沉静下来。
他只当自己面对的是与那刘忍同等级的怪物！
面对如此强大对手，自然不敢有半点轻视。
真猿刺递出，反应极快的陆羽往后一跃，不算潇洒地在地上翻了个跟头。
连连进攻的云野，此时真气终是不足，为免追击中显出颓势，终是停止抢攻。
两人回到了对峙状态。
陆羽是“天才”。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战至现在，在场所有人才意识到，这名穿着布衣的少年，原来也是天才！
伍然心中喟叹不已，明了自己失察，对弟子了解不够，竟拿这样一把好剑去砍柴！
侯通转头偷看了掌门师父一眼，便见他眼中闪烁不定，脸上神色有些复杂，便知他已经在考虑重视周天野了。
知道周大哥可能重返正宗，侯通心中喜滋滋的，比知道自己是星辰子时还要高兴。
台下，“剑痴”荆寒与薛碧浓皆是五味杂陈。
自己全力以赴都没能打败的陆羽，在云野手下却被压制，这分明说明，门内少年剑客，自己再不是头筹。
荆寒甚至还有些许落寞，只叹剑道诡妙，天赋残酷。
铛。
一滴雨点轻敲流风如镜的剑刃。
啪啪，两声脆豆，是雨点打在云野布衣上。
一股浥尘之味泛起……
下雨了。
啪啪啪，如豆撒落之声连绵而起。
雨中，陆羽笃定、自在无比。
仿佛至此，便进入了他的世界。
十几息的调整，云野真气已然跟上。可是此刻，再不是自己抢攻之时机。
陆羽持剑，亦步亦趋而上。
他将以绝技终结这场让自己冷汗一再流淌的比试。
云野眼中，陆羽的剑变得透明，随着真雨，化为雨丝。
水韵真气激荡，融入剑势之中。剑出如雨，密不透风，避无可避。
剑如雨？
这让云野想起了一些不快的记忆。
被凿刻得不成形的石磨盘。
绝望的末日降临之感。
连天剑雨。
青鸾子。
陆羽的《听雨剑》和青鸾子的连天剑雨，剑意大相径庭，根本南辕北辙。
但剑和雨二字，勾起了他的回忆。
回忆勾起了他的仇恨。
仇恨点燃了愤怒。
云野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烧。
“剑怒”。
云野一再感悟到的这种力量，此时还无法完全掌握，但每当他怒火中烧时，便觉剑心也锐利了几分。
“剑本无心物，何以抒胸臆？”
面对泼天大雨般的剑势，云野忽然有所明悟。
为何世间会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决气势？为何会有人以为孤身可当一军？为何会有不懂退却的人？
只因心怀愤怒。
云野悟得的第一层“剑怒”，名为“无前”。
是有去无回，舍身忘己的一剑。
云野动了，迎着泼天大雨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