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方鹤翎睡得格外的香,这是他半个多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以至于到了午时,仍卧床不起。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鹤翎才缓缓睁开眼晴,朦胧之间,他看到一个老头坐在床边,猛得惊醒,一骨碌翻起身子,声音颤抖着“前辈,我……我不……知道您……我……”
松德清笑道:“无妨,你初来乍到,没有早起的习惯,也不能怪你,不过今后可要辰时起床,切不可懒惰”。
方鹤翎点点头,站起身来,收拾停当后,便跟随松德清来到静室,两人面对面,盘膝坐于蒲团上,松德清先讲了一些门规和需要注意的事项,方鹤翎认真聆听,默默牢记。
之后松德清从怀中取出一本书,说道:“此书名为《道德经》,是我等修道之人必读的经书,关于此书的来历,要从……”又是一番滔滔不绝地讲述,直把个方鹤翎听得晕头转向,昏昏欲睡,其间共睡过去十六次,均被松德清叫醒,却没有责备他,只是继续讲解。
终于盼到黄昏时分,松德清才合上经书,和霭地说道:“早点儿休息吧”。
一连五日,都是这样半昏半醒地混了过去,方鹤翎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松德清,于是第六日卯时左右,他就爬起来,坐到静室,拿出《道德经》来观看,可是这本书实在晦涩难懂,甭说读了,就是看一眼,都觉得头昏脑涨。
方鹤翎从小到大几乎没摸过书,只认得些常用的字,还是萧逸天和呼延芷瑶硬逼着他才学会的,要不是心怀一丝对松德清的愧疚,方鹤翎早就睡过去了。
“吱”的一声,松德清推开静室的门,方鹤翎猛然惊醒,连忙跪下道:“前辈,我……”。
松德清已知他的心意,将他扶起道:“你原是富家子弟,读这些书实是难为你了,这样吧,今日不讲《道德经》,我来问你个问题。”
方鹤翎道:“前辈请问。”
松德清道:“你可愿习武?”方鹤翎万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答道:“我愿拜您为师学武”,松德清呵呵一笑,又问:“那学会武功以后呢?”
方鹤翎又愣了一会儿,答道:“报仇”,松德清再问:“那报了仇如何,报不了仇又如何?”方鹤翎完全愣住了,在他的脑海里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杀了葛英,但之后该怎么办?他可从来没想过,一时竟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你报不了仇,你就会死,那么所有关心你的人不仅会为你伤心欲绝,还会因为你的莽撞而搭上性命;如果你报了仇,你就会得罪整个龙吟门,到时候你依然会死,并且可能由此引起武林大乱,祸及众生,你于心何忍?”
方鹤翎低头不语,只觉自己太过自私,可就这样放弃报仇,让葛英等人逍遥自在,又是他所不愿意的,于是说道:“前辈,难道葛英杀人便是正理,我要报仇就错了吗?”
松德清正色道:“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若你遇事便意志消沉,以暴制暴,那么你永远不可能获得成功,因为你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人的感受,只图一时潇洒快意,葛英杀了呼延昊,逼死了你父亲,但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吗?阴阳相生,黑白相成,世间之事,原本难明,你认为学了武功就能杀死葛英?孰不知你的心魔才是你最大的敌人,一个人连自己都战胜不了,何谈战胜他人?”
这一番话犹如一盆凉水劈头盖脸浇下,突然间,方鹤翎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松德清道:“紫微宫的武功源于道,‘道’之释义,可简可繁,你只有自己领悟,才能学得上乘武功。”方鹤翎若有所思,还欲再问,松德清已扬长而去。
整整一日,方鹤翎始终默念“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心想:“武功源于道?前辈让我读书,莫非是在传我武功?”他此时已不再有着强烈的复仇欲望和消极态度了,而是决定要塑造一个不一样的方鹤翎,他需要重新设定目标了。
自此以后,方鹤翎每日卯时起床,亥时安歇,认真听讲,专心读书,短短三个月时间,就把一本《道德经》背得烂熟于心,松德清看到方鹤翎的变化,甚感欣慰。
这日,方鹤翎问道:“前辈,咱们今天学习哪部典籍?”松德清拿过《南华经》道:“今天先讲第一篇《逍遥游》”方鹤翎喜道:“晚辈昨夜正好看了这篇”松德清面露喜色,说道:“那你试着背诵一遍,我听”。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直背到“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才言道:“后面的,晚辈记不得了”。
松德清捋了捋白须,笑道:“不错,不错,可解其中之意乎?”方鹤翎想了想,摇摇头,松德清便耐心地为他讲解,直到申牌时分方才完毕。
松德清站起身子,遥望窗外,方鹤翎只道他在思索事情,不敢出言相扰,便认真回顾今日之讲,忽听松德清道:“你可愿意出家为道?”
方鹤翎呆了呆,没想到松德清竟然有意收下自己,心中满心欢喜,正欲答应,忽然想起对呼延芷瑶的承诺,一颗心又沉了下来,松德清看到他的样子,想到呼延瑅信中所言,不禁叹道:“可惜聪慧者无缘访道,哀哉,惜哉!”说罢,负手离去。
当日晚间,方鹤翎回想松德清临走时的那句话,一面是拜投名师的机会,一面是亲口许诺的姻缘,方鹤翎知道二者不可兼得,却都不愿放弃,心中乱乱的,不知该如何取舍,想要找个两全其美之法,又苦思不得。
正欲解衣就寝,忽然想起了那卷玉制书简,忙打开包袱,取下锦袋,拆开视之,他已有三个多月不曾碰它了,不是不愿意研究,实在是不晓得这些紫铜所书的文字、图案有何含义。
方鹤翎看来看去不明白,心中越来越烦,但转念一想“就当看着玩儿吧,总比那些经书有趣儿,等日后下山再找人看看”每当厌倦阅读经书时,方鹤翎就会拿出这卷玉简来,只当解闷,至于收徒一事,松德清自那以后,再未提起,方鹤翎也不好询问,时间久了,便搁置了。
如此又过了数月,方鹤翎终于忍受不住了。这日,他一觉睡到了未时,醒来后,不禁有些担忧,只恐松德清会责罚他,可是跑遍三间屋子,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正当他准备生火做饭时,发现一张简帖钉在厨房的柱子上,写着:若你烦闷,可在山间走走,黄昏即回;见你疲倦,容休息五日,切记读书。
方鹤翎览毕大喜,大喊道:“自由啦!”急做了饭吃,收拾停当,却已酉时将尽,只得回房去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