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梁丕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石碟，不时与书桌上一张拓印有神秘楔形符号的纸张进行对照，良久后小心放下，转头看向电脑中正在运行的破译软件喃喃自语。兴许是有些累了，他点上一根雪茄，将身子靠到椅背上，朝向办公室的窗户，出神地凝视外面楼宇间的天空。
不一会儿，电脑突然响起嘀嘀声，梁丕陡然惊醒，立马转身查看，随着鼠标下拉，一段由石碟上的楔形文字破译出来的，以汉字呈现的文本出现在眼前。他大略浏览一遍，脸上现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但仍克制着。当最终读完，确信无误后，兴奋地站立起来，牙齿咬住雪茄屁股，像《洛奇》里的史泰龙那样，双手握拳，两臂猛地向上举起，狂喜地喊出一声：“哦！”
就在这时，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声音闯了进来：“大红老哥，吗事儿这么兴奋啊？”
梁丕抬头一看，原来是杜志发，他身子软了下来，晃着手指说道：“我就知道是你这厮。”杜志发到图灵公司来，从不知道什么是客气，一屁股坐到自己常坐的沙发上，潇洒地跷起二郎腿，吊儿郎当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梁丕坐回转椅，说：“除了你，还有谁敢直接闯到我办公室里来？人家杨宣来都知道先敲门。”稍微愣一下，语气缓下来，“虽然也不管我答不答应，紧跟着就进来。”
杜志发哈哈大笑起来。梁丕被笑得有点窝火，说：“你笑个锤子，好歹人家敲门了是吧？”杜志发见他有一点生气了，说：“嘿，咱俩谁跟谁啊？我们都是一起出过生，入过死的人哪。我这条命还是你救的呢。”
“是啊，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梁丕眼睛朝一旁瞅去，故作夸张地抽着雪茄，“说吧，有什么事儿？”
“不，我说老梁你刚才到底兴奋啥呢？”杜志发这小子贼精，边说边站起身，径直来到梁丕身旁，要看电脑。梁丕一把关掉屏幕，将他挡到外面，没好气地道：“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懂不懂什么叫商业机密？”他指着沙发，“坐回去，要不然我可报警了。”
杜志发甩甩头，无奈坐了回去，说：“得，得，老梁你确实厉害，整天不知道从哪儿搞到这么多信息，随便一条就是好几百万。哪儿像我们，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的，才挣你的零头。”他啧了啧嘴，“‘图灵’这外号确实并非浪得虚名。”杜志发点上根烟，准备谈正事，“今天哥们儿来呢，主要是听说，市里的自然历史博物馆就要开张了，据说青龙飞廉和魔龙约坎萨的标本，到时都会在那里展出。”
“是啊，飞廉和约坎萨已经被运进去了，并且都已经陈列好了，上个月请我和麦思贤一起过去当的顾问。”
“真的假的？”
“你不信我，那还过来干吗？”
“就跟恐龙似的，把骨头架子搭好了，陈列在那里让人参观？”
梁丕不屑地哼了一声，说：“瞧你这点见识。我实话告诉你，等博物馆一开馆，绝对轰动全球，因为这两条龙至今看起来都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你站在它们面前时，都能感受到那股阴森森的凉气；与龙眼对视时，甚至会觉得它们还是活的。”
“用防腐剂泡过的？”
“没有，就跟当年发现的龙祖肃元一样，虽然没有经过任何防腐措施处理，但几千年过去，他妈的就是看起来跟活的一样。”
杜志发张大了嘴巴：“哇，这么神奇？”
“就是这么神奇。”梁丕咂咂嘴，“我估摸着，这也许与龙的等级有关。螭龙和蛟龙可能死后就会烂，只有跨入真龙行列的才有这种效果。”
“一切都与能量有关？”杜志发问道。
梁丕笑笑，说：“你也知道这句话了？”
杜志发皱眉接道：“那怎么不把肃元也运过来？”
“肃元已经被科学解剖了，要不然杨宣的龙牙从哪里来的。傻啊你。”梁丕嘬了几口雪茄，“你打听这个干吗？”
“我的珠宝店生意不太好嘛，进了一批珍珠，质量高到罕见，却没卖出去多少。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店铺的位置不太行，所以找大红老哥你打听下，如果自然历史博物馆真有飞廉和约坎萨呢，那就是必火咯。必火的话，我就在它旁边买个店铺。你看游客去看完两条龙，然后出门左转就见到我店里卖珍珠，我再打个龙珠的大招牌出来，生意肯定就不用愁了嘛。”说到这里，自己耸肩晃脑哈哈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花花绿绿的钞票在自己眼前飞舞。
梁丕哼哼冷笑了几声，不置可否。这时，杜志发无意中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连忙站了起来，边提包边说：“哎呀呀，老梁，我不跟你多聊了，差点忘了事儿。我得赶紧去机场接杨宣和Maggie姐。”
“他们结完婚回国了？”
“是啊，美国那边婚礼办完了。”杜志发走到门边，转身挥手朝梁丕打个招呼，“先谢谢了，老梁。”
梁丕打开电脑显示器，头半抬不抬地说：“甭谢，下次记得敲门就行。”
杜志发也没答应，胳膊下夹着他那看起来让人瘆得慌的鳄鱼皮手包，边笑着摇头摆尾朝外走，边说：“我这是不把你当外人，谁让我天生对你有亲切感呢。”
“亲切个鬼，老子又不是你爸。我说你是不是有点恋父情节啊？”
杜志发出了门，独独伸进来一只左手，竖起中指，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我他妈只恋美女。”
（2）
新婚那天夜里，我在酒窖密室中，发现了郭品海年轻时与被捕捉的挪威海怪Kraken的合影，出于直觉、警觉与慎重，同时也因为不想在彻底弄清前打草惊蛇，所以我没有告诉Maggie，而是重新拿了一瓶酒后，又上了楼。
但再无心思喝酒，应付了她几句后，便熄了灯。黑夜中在我眼前的，全是那张照片，以及右下角那个烫金的单词——Harp?ia。
虽然我不认识拉丁文，但摸索着从读音推断，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赫尔比亚。梁丕收藏的那本1554年在英国伦敦出版的《地龙的宝藏》，署名就是赫尔比亚，而且我想起来了，当时他站在书架前，指着署名给我看时，正是这个拉丁文单词，字母一模一样；并且梁丕后来告诉我，简赫绑架他带路时，他又猜中赫尔比亚不是人名，而是一个神秘组织，这个组织给了简赫恩克拉多斯奇玉，从而令其获得了震山撼地的魔力。
赫尔比亚、地龙、简赫、简清明，现在因为照片，还得加上Kraken、郭品海，而既然有了Kraken，那么势必与那个曾经试图改造利用我，给我带来了巨大痛苦与噩梦的深海之门GODS又脱不了干系……这些人、组织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瓜葛？他们目的何在？我几乎睁眼想到天明，却没有半点进展。
而令我身上出了一层汗，细思恐极的一点是——正躺在我枕边的Maggie，是否卷入其中？她是不是这些神秘组织中的成员？如果是，或者她早就知晓这些，那么她对我到底是否真心？与我结婚又是否真心？抑或怀着某种目的？她当年来到中国，到九渊博物馆是不是自愿的？
这些疑问，最后几乎要将我的脑袋炸裂。
我将发现的秘密深埋在心底，草草应付了随后几天的事情，便带着Maggie一起回了国。尽管实在不愿意怀疑这个我深爱的女人，但那些疑问如同幽灵，你明明将其掩埋得严严实实，但它总能在不经意间，从莫名的角落里，猝不及防地又钻出来，将你紧紧裹挟。
（3）
世界各个航空公司在飞机着陆前，基本都加上了一条特别广播，这已成为国际惯例：“鉴于全球范围内开始频繁出现龙事件，我们提醒各位旅客朋友，尽量避免到以下地区出行：中国长白山、日本鹿儿岛、美国夏威夷、美国黄石国家公园、法国奥弗涅、肯尼亚内罗毕……”这份名单，由新成立的“联合国地下空间及生物组织”汇总全球信息，再动态调整与发布。
广播的同时，在银色机翼下，已经隐约可见南京的城市楼群，我正不自知地出神，突然被人捅了一下胳膊，Maggie在旁问：“想什么呢？快到了。”
“哦，在想长白山的事情。”我应付道，其实我想的是她和她家的情况。
“怎么了？”
“尽管魔龙约坎萨被灭了，但那些中低级的地龙，虽然当时被拦回了地下，可之后一直断断续续往外跑，以长白山为大本营，向四周扩散。就好像是换班一样，这批被拦回去的同时，另一批又接着顶替上来了，源源不绝。回溯部队至今仍驻扎在那里，而且不断增兵。按理说，包括鲲鹏会的那个乾朴也说，是因为不死珠被采了，或者被火山爆发时的熔浆给破坏掉了，但……”
“是啊，肯定是这样的呀。异珠能量网虽然还能拦得住地龙，但因为被削弱了很多，所以现在没办法全时段拦截。假设以前可以保证24小时不被地龙突破，而现在，一条地龙突破后，可在地表停留8小时，即将被拦截回去时，另一条开始突破，那么如此接力轮班，就等于一直可以有地龙留在地表。这就是目前，全球开始面临的危机。”
我摆摆手说：“你先听我说完，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觉得奇怪的是，如果海底的火山爆发就能够摧毁顶级异珠，那千百年以来，海底的火山不知道爆发过多少次，不死珠岂不是早没了？海龙还守护什么啊？而如果被人采走的话，连我们都没采到，简赫又死了，那还能有谁呢？”说完，我长叹了一口气。
Maggie说：“不管是被采了，还是被摧毁了，总之是没了。如果顶级异珠继续消失的话，那结界迟早会被彻底破坏，到时候，地下的东西全都蜂拥而上，真不敢想象。”
见我低头沉默不语，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样。Maggie俯下身子凑过来，故作观察状看了半天，说：“杨宣，我觉得你这几天有点不对劲儿，你真是在想不死珠？”
“真的，骗你干吗？还能有什么事儿？”
Maggie撇了撇嘴，重新坐了回去，系好安全带，等待飞机着陆。这时，我透过窗户，看到机场不远处有密集的防空炮阵地，以及防空导弹系统，那阵势，令人瞬间感觉置身于战时，而非和平年代，不禁喃喃道：“南京这里又没有出现地龙，怎么也全城戒备似的。”
（4）
我穿着一件自己钟爱的卡其色短款风衣，那天Maggie刚好也穿了件类似的黑色风衣，两人戴着墨镜，手拉行李箱往外走去。刚出接机大厅，旁边突然传过来一个声音：“哈哈，宣哥、Maggie姐。”
转头一看，自然是杜志发。
“阿发。”我笑着上前跟他拥抱了一下，他嘴里忙不迭地说：“恭喜恭喜，欸，恭喜恭喜。”
三人上了车，杜志发边开边说：“刚才你们出来时，我以为看花眼了呢，就跟《黑客帝国》里尼奥和崔妮蒂似的，气场超强大啊！”
Maggie说：“你这都什么呀，我有那么丑吗？”
“丑？”
“当然丑了，跟个男人婆似的。”
我也打趣道：“其实我觉得基努·里维斯长得也就一般般，还真没我帅。”
杜志发笑着摆手道：“得得，你们这两口子，我算彻底服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Maggie上前伸手就给了他脑袋一记栗暴。
大家哈哈笑了会儿，杜志发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个龙太子，或者小龙女啊？”
Maggie嘻嘻笑着说：“顺其自然呗。”
我说：“阿发，你也别整天在外面瞎混了，该安心找个靠谱的姑娘结婚了。”
“嘿，哥，你以为我想混啊？谁不想找个好姑娘。”说到这里，杜志发的喉结微微动了动，“关键哥们儿这心里有阴影。”
这话我听着倒是很新奇，问：“阴影？什么阴影？”
杜志发点上根烟，打开窗户，片刻后说：“算了，告诉你们也无所谓。我以前在澳洲时，跟那边一个华裔姑娘处得很好。”他略微朝Maggie座位那边回了一下头，“她人长得很漂亮，跟Maggie姐有点像。后来她总找借口问我借钱，最后又说她母亲得了癌症。其实我知道她是骗我的，但我很喜欢她，所以一直没有揭穿。谁知后来有一天，却看见她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很亲昵，我暗中找人调查后才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那家伙安排的，专挑我们这种去澳洲打工的，或者偷渡过去、黑在那里没身份的，毕竟身处异乡，大家都是华人，容易拉近距离好下手。所以，那姑娘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我钱来的。咱们在南京第一次遇到的那天晚上，你问我，在澳洲当珍珠潜水员的工资那么高，怎么可能一点钱都没存下来。我说被我赌掉了，其实我是骗你的，我的钱大部分都给了这个姑娘。如果她真的喜欢我，我根本不会在乎，可背后竟然全是那个男人设的套。”杜志发抬起手腕上那块他一直戴着的潜水表，“我唯一从澳洲带回来的，就是这块手表，二十万，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我说，同时忽然觉得有点心酸，因为这些话从杜志发这么个看起来混混模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感觉很特别。
他接着说：“因为这是对情侣表，我给那个姑娘也买了一块，只要我抬手看到表，我就能想起她。”
“我×。”我小声嘟囔道，摇摇头，着实不敢相信这些话竟是从杜志发嘴里讲出来的，而且也有点惊讶，这件事他居然在心里藏了这么久都没跟我们说过。
Maggie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重感情的人。”
“哇，Maggie姐，我一直很重感情的好不好。”杜志发将手中的烟头扔出窗外，“嘿，不说了，不说了，生平第一次动真情，就被女人骗，这讲多了都是眼泪啊。”
这时，杜志发的悍马驶过一处地方，我看着外面不禁说：“我×，现在怎么到处都有防空导弹？刚才在机场也见到了。我就纳闷了，目前不是只有长白山和附近地区有地龙出现吗？南京这里怎么也戒备森严？”
“嘿，宣哥，你这是在国外待久了，不了解情况了。现在何止是南京啊，全国各个大城市，通通重点防控。目前确实是只有长白山和周边有地龙，这没错。可万一下一次，从别的城市冒出来呢？不能没个准备啊。简清明待的加利福尼亚州鱼鹰监狱地震时，不就是突然冒出来的飞龙嘛。别的不说，我们遇到的青龙飞廉，还不是突然就从东海杀到南京了？各个城市，重点单位，都必须有准备。所以现在是全国戒备。”杜志发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
Maggie说：“那叫锯齿翔龙，不叫飞龙。”
我问：“回溯部队现在增加到多少人了？”
杜志发朝后伸出一只手掌。Maggie问：“五万人？”
“我的姐啊，何止五万人，是五个集团军啊，全驻扎在长白山那一块呢。”杜志发摇摇头，“难哪，那些地龙简直杀不干净，杀了一批还有一批，上一批没杀完，就突然被拦回地下了，又冲出来一批新的。”最后嘴里啧啧了几下，“我看异珠能量网现在就是帮倒忙，这不是免费给地龙在做伤员特快运回吗？”
我本来想说：“那也是人类自己作的。要是没人采不死珠，这些地龙怎么可能突破到地表这么久？”但转念一想，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去亚松森蓝洞，也是冲着采不死珠去的啊，只不过为的是不让珠子落入简赫等别有用心者手里。随后觉得这个问题涉及太多方面，对与错一时难以理清，于是按下不表，朝窗外看了会儿后，问：“对了，最近老梁怎样啊？”
“哈哈，我刚从他那边过来，险些忘了来接你们。梁老哥这整天是忙得停不下来啊，实在太有才了，我进他办公室那会儿，不知研究出了什么重大发现，正激动地自己一个人举臂欢呼呢。”
我笑道：“是吗？他研究什么呢？”
“具体什么他也不告诉我，还说那是商业机密。我就看见他桌上摆着一张像是唱片的东西，绿幽幽地发光，看起来跟外星科技产品似的。”
“那你过去干吗的？”Maggie问道。
“别提这茬，提到这个我就来气。哎哟，我店里好不容易进了一批顶级货，可愣是没卖出去多少，愁得我头发都快白了。这不想着换个店面，挪到自然历史博物馆那儿，所以找老梁去打听打听情况。”
“找他打听什么？”我没太明白，因为好久没在国内待了，有些情况不是很了解。
“他和麦思贤是自然历史博物馆请的顾问，据说青龙飞廉和魔龙约坎萨的标本，都会运进来。我就打听这个，如果消息属实，那这博物馆生意绝对火爆，我就算不做生意，单在旁边买个店面做投资，也绝对大有赚头。”
Maggie问：“那他说是真的吗？”
“属实、靠谱。所以等我把你俩送回家后，立马就去谈店面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