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田县的早晨是从县城车站旁边的早餐摊上开始的,早餐摊集中在出站右转的小巷里。有麦饼摊、馄饨摊、饭团摊、小笼包摊和饺子摊。这五个摊主相伴至今已有五年多了。大家一起出摊,闲时聊聊天,忙时对对眼,时间也就充实、愉快地过去了。夏天的早晨,天还微微亮的时候,一阵阵香味便从小巷里飘散出来,旁边住户和来往行人的早起睡意被一缕缕香味轻轻地拂去。循着香味来到熟悉的小摊前,摊主阿姨们亲切的问候、温暖的笑容和那递到手边的美味早饭就这样开启了人们又一个美好早晨的序幕。
麦饼摊的摊主是其中最年长的一个,年近五十的她每天都是独自一人出摊。面容虽略有些憔悴,但是透着浅浅的平和与坚毅,这是历经岁月洗礼,经由内心外现到脸上的。她的丈夫因为一场事故在轮椅上一坐就是十年,她含辛茹苦地把儿子带大。操劳半生的她至今仍然在努力凭借摆摊赚钱,翻修老房子,帮助儿子早日娶上媳妇。她不懂得向他人倾诉自己的辛劳,相反她总是和别人分享自己小家庭的温暖,总是安慰和开导那些陷入人生困境的身边人。
这天早晨,林泉开了超市门不久。一声“阿泉”的呼唤为他的这一天奠定了幸福的基调。这声“阿泉”历经半个多月后终于从电话连线转移到了面对面连线。林泉内心的惊喜像是一大股潮水涌来后那久久不停的余波,这阵余波在时间的大江中渐渐转变为一种安心,在心底久久潜流。
“阿泉,你都瘦了。你说为什么要……”伟毅看着素芬的眼睛红了一圈,马上打断了她的话:“只要是认真做事情,多少都会比放假要瘦的嘛,瞧你这样子,和十几岁小孩子一样。”林泉看着爸妈互相打趣,咧着嘴巴在一旁乐哈哈。“不过,阿泉,”伟毅接着说道:“你姑姑走后,你怎么解决一日三餐?不会是真像你妈说的在超市里面啃个面包吃个泡面吧?”林泉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偶尔,偶尔。我有时也会到隔壁的王叔那边吃面。”林泉看到素芬的眼睛又是红红的,马上又说:“爸妈,我在这里挺好的,过得也很充实、开心。”林泉又望了一眼在货架上的蓝灵,笑了笑。
伟毅看素芬没有出声,知道她一定在心里默默伤心,四处望了一下超市,悠悠地说:“这超市被你打理得很干净、整齐。这样,我和你妈去菜场买点你喜欢吃的菜,今天咱们一家人好好地吃一顿午饭。走吧。”伟毅拉着素芬,往菜场走去。“我刚刚已经观察过附近的餐饮情况了,我们先去询问一下包月送餐多少钱,然后在饭桌上和阿泉确定好,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他的吃饭问题了。”伟毅看了看素芬略略平静的脸,搭着素芬的肩继续向前。
近12点时,林泉关了超市门回家吃午饭。他采纳了蓝灵的建议,在门上挂了一个牌子:今日营业时间(14:00-22:00)一进门,林泉就忍不住嘟起嘴巴、吸着鼻子,随即大张开嘴巴,不停地说着:“好香,好香。”蓝灵似乎也被漂浮着的香气撩动了,摇晃着尾巴,走来走去,“喵喵喵”个不停。只见素芬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向饭桌这边端来了一大碗玉米排骨汤。最后一个菜也上了,一家人开心地开饭了。桌上所有的菜都是林泉喜欢的,林泉的筷子几次三番游离在几样菜之间,难以选择。“慢慢来,每一个都尝尝。”素芬看着林泉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半个多月来的担心和今早相见时的心酸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阿泉,刚刚我和你妈妈在附近的餐饮店考察了一番。王叔家的面馆呢,每天给你送午饭和晚饭,一个月是450;再往前,左拐进去的商场里有一家馄饨饺子店,也可以每天给你送午饭和晚饭,一个月是400;在前门大桥的另一头有一个快餐店,是盒饭类型的,一个月是600。你自己选择好,一会儿我去帮你订了。这饭前从你的工资里拿,你姑姑不是说每个月要给你两千块工资的嘛。”
“我看呐,这老是吃面吃馄饨这些小食,是很快就会厌倦的,而且没什么营养。那个盒饭比较好,至少每天的菜都是不一样的,而且营养比较全面。600块一个月,每天只要20块钱,两顿饭。划算的。”素芬停下筷子,看看林泉,又看看伟毅,用诚挚的目光寻找肯定。
“那就听妈妈的吧。还是妈妈考虑得周到。”林泉没有再去考虑什么就笑着决定了,他知道这时候要是不按照妈妈的想法,又要让她担心了。他希望自己和父母都能安心地生活。
蓝灵知道林泉心中所想,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林泉。随后,她轻悄悄地走到窗户边,跳上窗台凝望远方。不用吃饭、不用睡觉的蓝灵仿佛心里装着好多梦想,她那么喜欢眺望远方,远方一定充满着希望。
远方是安静与希望,近处是祥和与欢乐,像丝线一般交织回旋,在匆匆流逝的时光中留下平凡又美好的一抹亮色。
回到超市,是下午的13:55。伟毅和素芬一同看到了超市门口的牌子,一起静静地看着林泉轻轻取下牌子,缓缓拉开大门。素芬的眼睛模糊了。伟毅轻轻咳嗽了一下,拍了拍素芬的肩膀,又用手摸了摸她的头。伟毅和素芬在超市里待到了下午5点,其间,二人在货架旁走动,时不时拿起抹布擦拭商品。林泉看着这一幕,自豪地说:“爸妈,你们放心吧,我每天都整理这些东西,无论大小,它们可都是一副干净的体面样子。”“体面,是啊,只要用心对待每个东西都能变得体面。我喜欢‘体面’这个词语。”伟毅哈哈大笑道。
晚餐是素芬下午包的饺子,芹菜肉馅儿,是林泉和伟毅最喜欢的口味。素芬煮了近五十个饺子,还有六十几个装在了饺子盒里。围着超市结账台吃饺子时,素芬几次嘱咐林泉少吃路边摊,可以煮些饺子当早餐。
点点星光,在遥远的天际,见证着凡尘的离合悲欢。林泉目送着爸妈的离开,心中是既不舍又轻松。一声“阿泉”,令林泉吃了一惊。“你要记得吃饺子,少吃零食,早点睡觉……”蓝灵一本正经地重复着素芬的话,林泉又好笑又好气地轻轻挠了挠蓝灵的身子。
今天注定会是令人难忘的一天。当最后一班公交车从县城出发,路过林泉超市门口的站台时,林泉看了一眼钟表,深深地打了一个呵欠,等到这班车从乡镇开回县城车站的时候,超市差不多也该打烊了。“今晚,可要晚半小时关门,你能挺得住吗?”蓝灵听到了公交途径的声音,也看到了林泉那个大呵欠。“嗯,想当年我也是一个熬夜看小说、打游戏的小青年。”蓝灵笑了。但是不一会儿,她的面容就稍稍严肃了起来,她的耳朵一动一动的,似乎在凝神静听着什么。“走吧,我们要去一下距离车站最近的那个站台,你凝神一番,想着自己现在要变成透明。”蓝灵突然说的话,让林泉稍稍怔了一下。他按照蓝灵说的做,不一会儿他就变得和蓝灵一样透明了,他的身体则静止在结账处。
这个公交站台设置临江公园的旁边,再往前100米便是三岔路口。麦饼摊的大娘此时正骑着三路车赶回家,她的车把手上挂着一个白色袋子,里面放着两个火龙果。袋子摇摇晃晃地随着车子前行。距离站台还有50米的时候,大娘一个没注意,将车开得太靠近路边,陷入了旁边的狭小沟槽里。林泉很想去帮忙,蓝灵阻止了他,“你帮不了的,你是透明的。我们去对面路口的那里。”一边说着,蓝灵就飘了过去,林泉望了一眼大娘,就紧跟着蓝灵。“你看到那辆开来的白色车子了吗?等一会儿他快到斑马线的时候,你定格时间,然后去把他的车钥匙往上拧一下,让他的车子熄火。”
“你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害得我变透明了都没法帮大娘,又让我去好端端地不让别人开车。”林泉踢着脚边的塑料袋,有点生气地说。
“别着急,这个开车的人是大娘的儿子,我们只是帮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妈妈。他就会知道未来该怎么去做了。”林泉看到蓝灵的蓝色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光亮,他以为是灯光,但其实是泪光。
车子来了,越来越靠近斑马线了,右转向灯在闪烁。对面的大娘仍在努力地抬起后侧车轮。一辆公交车在大娘后方开来了,公交车按了两声喇叭。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了,林泉快速地来到车子外侧,拧了车钥匙,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开车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眼神中带着些许忧郁。
时间又开始流动了,开车的青年人惊讶地发现车子熄火了,准备重新启动时,对面的公交又按了一声喇叭,他抬起头望去,路灯下,站台旁,停着一辆熟悉的三轮车,此时的三轮车尾正摇摇晃晃地起来,不一会儿,从后侧走出来一个高瘦的大娘,她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踩上了脚踏板,车把上他最喜欢的火龙果一晃一晃地格外惹眼。公交车停下了,一个又一个乘客下了车。三轮车笔直向前开去,透过车窗,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母亲那憔悴又平和的面容。一瞬间,他的泪水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去。“怎么不动了,阿明。”后座的男人发问了。“哦,没事,叶老板,刚刚我眼睛迷了沙子,我停下来休整一下,我马上送你回家。”阿明揉了揉眼睛,继续开起车子缓缓转弯向前。
林泉和蓝灵回到了超市。“麦饼摊的大娘很可怜,她的丈夫是瘫痪的。阿明给人开车,他是个内向自卑的人。大娘出摊五年以来,他从来没有去帮忙过。今天,希望能给他一些启发。生活的困境太多了,关键是如何去面对;面对自己的至亲,并肩前行是那么可贵啊。”林泉没有说话,他擦了擦眼睛,擤了擤鼻子,拿起一块今天爸妈拿过的抹布静静地向冰柜走去。
车站旁的早餐摊,自那夜之后,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麦饼摊的摊位上常常是两个人,忙碌的四只手在麦饼的香气和菜油的热气中,悄悄拨动了远处蓝灵与林泉的笑容。
那段站台林立的回家之路,自那夜之后,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骑车的是一个强壮一些的年轻人,车上的小凳子上坐着的是一个瘦瘦的大娘,她的脸上常常流露着清风拂面时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