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泉城火车站,似乎比往日更为热闹。一进入车站,那些奔走而来的,在路上沾染的,在心里荡漾不绝的丝丝缕缕的热气瞬间被大面积弥漫的冷气哄散,好似胸中那一股积压的委屈被大风涤荡干净了一般,林泉在心里大喊了一句“爽!”。
这两年,林泉跟随着爸妈的脚步,对泉城火车站越来越熟悉。爸妈每个月都要回一趟柳田县,有时是其中一个单独去,有时是结伴,有时还会带上林泉。他们是去探望操劳半生的伟玲。林泉的姑姑伟玲在柳田县开着小超市。五年前,林泉那未满五十岁的姑父因为恶性肿瘤早早地离开了人世。表姐叶梦瑶性格开朗、大大咧咧,交友广泛,唯独一直以来对学习不感兴趣。在父亲生病的那些年,她渐渐变得内敛了,心里总是想着什么。虽然脸色憔悴,但是眼神却是一直那么清亮而坚定。也是在那时候,她父亲的离世似乎让她一下子长大了。一年后,她主动提出要去意大利,去亲戚开的服装厂学做衣服,想着以后回国开服装加工厂。姑姑什么也没说,她知道,梦瑶决定了的事情是不好改变的,她更知道,梦瑶是想多挣钱来偿还家里这些年陆陆续续欠的债务。在亲戚们的帮助下,梦瑶在第二年就去了意大利。离开前,她做了一些事:一来,她找了舅舅伟毅,请求他把老家的店面租给她们,让妈妈在家里开个小超市,不要像以前一样去医院做保洁。伟毅含泪答应,在第一年不要租金。一年后,原来租给矿泉水公司的货仓,经过母女俩和林泉一家人的打理,货架齐整地摆放好了,商品陆续地齐全了,这里又变成了一个超市。虽然小了些,但其间融入了满满的深情,那是些对家人、对生命、对未来的深情。二来,叶梦瑶每天不惜骑车9公里去另一个镇上的小服装厂当学徒,近七个月的学徒生涯,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努力学习、勤恳生活的20岁小姑娘。梦瑶用学徒期间赚来的钱给伟玲买了一件棉袄和一套夏天的睡衣,寄寓了她希望辛劳的妈妈能冬暖夏凉,和乐安康的小小心愿。她还给邻居们带了隔壁乡镇的特产:田鱼干。邻里和睦、相互照应的情谊,对于即将有好多年不在家陪伴妈妈的梦瑶来说是那么珍贵。
后来,梦瑶安心地去了意大利,至今已是三年有余。
此时,伟毅出站了,手上提着老家的一袋梅干菜,肩上背着一个黑色大书包。前一天早晨返乡,第二天晚上归城的情景虽然上演了数十次,但是,伟毅总能在其中发现不一样的乐趣:柳田县一只昏昏欲睡的老黄狗不知什么时候起就蹲在那年迈的修鞋店前;曾经认为老中学早上八点钟的这几声铃最是清晰、振奋,现在却每每陶醉于公交车经过时从校园里涌出来的阵阵喧哗声;湖南的辣味分子在空气中流动,别说,还真挺香;车站旁边的脚踏车渐渐减少了,四轮车的尾气在夏天的热气中肆意伸展……
“老林”
“老爸”
熟悉的呼唤让伟毅的眼睛渐渐温柔起来,淡淡的笑容牵动着面部的肌肉,微微弯曲的上半部似乎在努力跟上两条腿的节奏,衬衣的下角有节奏地轻轻抖动着,牵动了素芬的心。转眼间,四天就过去了,这可是自他们结婚以来分别最长的一次了。她双目凝视着向她走来的这个男人,相濡以沫的那种安心让她的内心在几十年的光阴流转里依然蓄满柔情。林泉倒没什么感觉,自高中以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住校生活了,他还挺享受这份自由。
“阿泉,再上一周课,翻过暑假,你就是高三的学生了,我看隔壁的甜甜,已经把这个暑假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你看看,最后一年了,要不咱们也努力一把,我一直相信……”
林泉抬头望了一眼伟毅那笑容满面的脸,感受着他右手搭在自己肩头的那种热度和厚度,顿时一股热量冒上了脑门,他忍不住打断:“爸,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数学以外,其他学科对于我来说都是煎熬。我觉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每个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我应该选择自己喜欢走的路。”
素芬看着儿子这一副天真诚恳、有些激动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你现在就嘴皮子厉害,你不好好读书,以后像我们一样(没高学历),只能开超市,每天和钱打交道。以后你那些个同学都生活得很好时,我看你怎么办!”“我觉得开超市很不错啊!”林泉轻轻地嘀咕着。林伟毅看了一眼激动的素芬,又看了一眼不以为然的儿子,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他们一行三人终于走出了车站。
夜风带着丝丝热气拂过面颊,前方路灯布满了路的两侧。可林泉却感觉前方的路太漫长,漫长得令人压抑和迷惑,而此刻的他只想早早到家。“我们坐出租车回家吧。”他被自己硬生生的又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微微震惊了一下,随即立在了路边,此刻脚边的石墩子在他眼里显是那么笨重。
“儿子,你老爸不懂什么人生道理,在大半辈子里,做过皮鞋匠、当过粉刷工,最后开了超市。因为有了你妈妈和你,有了超市和房子,我时时谢谢各路神灵。我知道你在学校里肯定就像当年我们刚开柳田县那个超市一样慌张,慌张才能看清自己,才能激发出自己的力量。而我真正感觉接近一条通路的时候已经是快三十岁了。你现在十八岁,爸爸和你妈妈都不希望你走太多弯路,希望你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学习好,未来才有更多选择啊。”素芬走过去,搭了搭林泉的手。
“你们说的我都知道啊,反正还有一年,再说吧。车来了,上车。”他略略松了口气。
两声关门声交替着,四周的夜色似乎随之颤抖了一下。但就像伟毅的话在林泉心中荡起了一阵波澜那般,关门声和许许多多的其它声音一样,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