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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宠儿

少女飞快地骑过漫长的街道,仿佛街道的尽头就是春天。

1

海茉到底还是发烧了,迷迷糊糊的,请了病假没去上学。秦舒娅手忙脚乱地奔波于医院和家之间,明明很心疼海茉,却偏偏不会说让人舒服的话,仍旧止不住地唠叨:“又要耽误很多功课啊,海茉啊,初三可耽误不得,快点好起来。”

也许是感冒药的作用,大多时间她都在睡,好像从来没睡过这么多觉似的。

喜歌发了好几条短信过来,很惦记她。除了喜歌,再没人问过她。

其实心里期待的只有一个人吧。

陈骁城下班回来,说早晨在小区门口看见季修梵,就告诉他海茉生病不去上学了。

一声问候都没有,真冷血啊。海茉喝感冒冲剂的时候,气鼓鼓的。

第二天,烧依旧在反复。

秦舒娅坚持要带她去医院验血,还紧张兮兮地说:“听说二院最近收治了一个H1N1患者,不能掉以轻心。”

那种病好像是会死人的。海茉有点惴惴不安:“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还好结果出来只是病毒性感冒,小护士说今年这种病毒特别猖獗,只要沾上它就怎么都得拖个七八天才能痊愈。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吊了一瓶药水,感觉已经舒服多了。

秦舒娅要到中午才交班,她被寄存在护士站。小护士们都说她有个好妈妈。她不答言,漂亮话谁不会说。

海茉等得不耐烦了,便在走廊里闲逛。

路过医生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秦舒娅在出诊,对面坐着病人,她脸上是海茉少见的温柔。看着候诊区几十名患者,海茉心里不禁软下来,真觉得老妈不容易。在外面工作很辛苦,回家还要照顾她和老爸的起居。

走廊尽头坐着一个少年,海茉从他身边经过两三次,他始终一声不响地低着头。头发是染得很粗糙的浅棕色,有点长,乱蓬蓬地盖住了半张脸。

好不容易等到晌午,秦舒娅换了衣服推门出来,看见海茉,忍不住又唠叨:“不是告诉你在护士站休息吗?”

海茉嬉皮笑脸地嘿嘿两声,挽住秦舒娅的胳膊:“妈,我觉得你工作的时候特别有魅力。”

正说着话,浅棕色头发的少年已经来到了她们面前:“秦医生,你就给我奶奶做手术吧?”语气里满是哀求。

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海茉看着心里一颤。

“手术我当然可以做,但是家属不签字我们也很为难,你还是去说服你爸妈吧。”

“我签字不可以吗?”

秦舒娅伸手摸摸少年的头,无奈地说:“你还未成年。”

少年默然而去。

海茉嫉妒地抓住秦舒娅的手:“老妈,你对我就不能像对别人那么温柔吗?你看看你这只手,什么时候那么温柔地抚摸过我啊?”

因为鼻塞的关系,说话的时候有重重的鼻音,听起来含混不清。

秦舒娅倒笑了起来:“人家只比你大一岁,却比你懂事许多。”

回到家,秦舒娅急忙去给海茉做病号饭。海茉靠在床上看书,不时掏出手机看一眼,确认有电并且没有欠费,可是依旧没有半条短信或者电话进来。海茉越想越烦,索性关机。

吃饭的时候,客厅的座机响起来,秦舒娅起身去接,随后探身看着餐桌边的海茉:“找你的,是个男生。”

“哦。”海茉若无其事地起身,心却怦怦跳起来。

季修梵你这个浑蛋,总算有良心。

“喂?”海茉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陈海茉,你病了吗?”

“嗯……”听到胡腾腾的声音,海茉好不失望,抬眼看了一眼秦舒娅,用眼神表示了一下抗议,秦舒娅这才别别扭扭地回了餐厅。

“你好几天没上学了,我还以为是因为我……”

“我感冒了。”海茉急忙地打断他,免得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啊,曾喜歌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候你一下,你手机打不通。”电话里,胡腾腾的声音格外客气,全不似平时和海茉那样嘻嘻哈哈,“感冒了要多喝开水,你有喝开水吗?这样好得快。”

真别扭。

“就快好了。”海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好,那学校见。”

挂电话的时候,海茉听见对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胡腾腾还真是很紧张呢。

“是谁啊?”秦舒娅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同学。”

“哪个同学啊?我好像没听过他的声音。”秦舒娅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

“妈,你又要改行当警察了?”

“随便问问。”

“喀喀。”海茉喝了一口汤,放下筷子,擦擦嘴巴,“妈,他叫胡腾腾,成绩中等,家世清白,他说他喜欢我,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一口气说完,海茉噔噔噔地跑进房间。只剩下秦舒娅目瞪口呆地坐在餐桌边,手里举着的筷子都忘了放下,她反反复复地把海茉刚刚的话回顾了好几遍,然后如坐针毡。

女儿马上就要十六岁了,已经遇到了主动表白的男生。秦舒娅心里藏了一两年的炸弹终于被引爆了。秦舒娅努力控制住自己,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海茉刚刚接电话的反应,慢慢平静了下来。

海茉躺在床上,使劲拽了一下米妮,米妮的身体已经有些漏气了,悬在半空中,无精打采的。

“唉。”海茉叹了一口气,其实很想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却对谁也不能说,甚至都不能对最亲爱的喜歌说。

永远无法吐露出来的秘密,只能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2

一转眼就到周一了,一年的最后一天。秦舒娅说什么也不肯让海茉再耽误课了,说好了让海茉搭老爸的车去学校,可海茉吃了早饭背起书包就跑了。

前天下过一场薄雪,好在路面已经被清理干净。海茉慢悠悠地骑车到大门口,看见熟悉的背影,心里猛地一惊,以为看错了。

然后海茉听见自己左胸腔传来的咚咚声响。喜歌说过,那种感觉像冰河解冻,河水汩汩漫过田野堤坝。

她尽量平静地骑过去,也不和季修梵说话,只管看着前方。

男生倒是追了上来,看了她一眼:“喂,发烧烧糊涂了?不认识了?

“陈海茉,你病号饭吃多了吧,怎么胖得像小猪了?

“陈海茉,你嗓子哑了吗?”

不管男生怎样说,她都不理他。男生挠挠头,有点无措。拐弯的时候有辆公交车突然转过来,海茉也没察觉,依然闷头向前骑。好在季修梵反应快,一把拉住海茉的车把。

“死和尚,你烦不烦啊!”她回过头,没头没脑地对着季修梵咆哮起来。

“拜托!我这是救你一命好不好?”季修梵无辜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连个短信都不给我发?”海茉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季修梵面无表情,心里却偷笑,故作冷淡地说:“你不是也没给我发吗?”

她推着车子走了两步,心里闷闷的,对他也无话可说。

季修梵干咳了两声,从书包里抽出一条围巾,搭在海茉的肩上:“嗯,迟到的圣诞礼物。”

银灰色的围巾,没有什么花样,看起来简单、粗朴,戴着却显得很大方。海茉自己围好,觉得很暖和,心里美滋滋的,却只道:“好丑啊!是你妈妈的吧?”

他白了她一眼:“你有没有审美观,我特意给你挑的!”

“嘿嘿。”她狡猾地笑了两声,他的最后一句话蛮让人难为情的。

季修梵很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他抿了抿嘴。那么开朗的女生,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却总是很容易就脸红,多有趣。

其实那几天他很想打电话问问她怎么样了?甚至想去她家看看她,但还是忍住了。他只是每天早晨在小区门口多等一刻钟,每天晚上放学的时候特意从她家楼下骑过去,抬头看看她的窗,有着微小温暖的光亮。

很想见一面,却努力忍住不去见。这就是季修梵这几天的心理斗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想起那个女生调皮的笑脸,甜甜的感觉,像糖一样,让人上瘾。有一点不安,想要戒掉,所以努力控制了自己好几天,不去听她的声音,不去见她,不和她有任何交集。甚至,故意和曾喜歌走得很近,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一起研究数学竞赛的卷子。

但,还是控制不住。

“喂,和尚,我问你话呢!”陈海茉加大嗓门。

他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你的气球在哪买的?”

“你还想要吗?哪都有卖的,咱们学校旁边好像就有吧?”

“哦。”

海茉淡淡地应了一声,又飞快地骑到了他前面。她其实是想去他买气球的地方看看,是否每一只米妮的背面都有一颗水笔画的心。

3

黑色的宝马飞快地从十字路口驶了过去。

喜歌扭头向车窗后面看了许久,看得脖子都僵了。

“看见熟人了吗?”小杜叔叔看着后视镜里的喜歌。

“陈海茉。”

“你的那个好朋友很活泼,喜歌,你其实也可以活泼一点。”

“小杜叔叔,我很闷很无趣吧?”

“这个……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很沉稳,喜歌。”小杜谨慎地回答着,知道她敏感,也知道她的身世可怜,稍不注意,就会刺激到她吧。

“可是大家都会更喜欢活泼的类型。”

“也不一定。”

喜歌不再说话。

她的心是一片海洋,表面是宽阔无际、令人乏味的蓝,内里却藏着多少绮丽变换的暗流。她不似陈海茉,把所有的好都挂在脸上。她需要一双懂得欣赏的眼睛,懂得聆听的耳朵,懂得体贴的心。

可是,他们都太肤浅。她遇见的人,统统都那样肤浅。她不希望季修梵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她把上节课的单词全部默读了一遍,海茉和季修梵才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她耸耸肩,掏出课桌里包装精美的盒子,主动走到海茉的桌子边。

“海茉,你完全好了吗?因为忙着竞赛,所以也没有去看你。嗯,这是迟到的圣诞礼物。”喜歌把盒子放到海茉面前,目光却落在海茉还来不及摘下的围巾上。

“天,你们已经参加完竞赛了?”

“嗯,前天的事了。”

“考得怎么样?”

“还行。”喜歌双手自然地接过海茉摘下来的围巾,替她折好,两眼却不落痕迹地扫过围巾上手绣的LOGO,心里有个地方钝痛起来。

“哇塞!喜歌!你太好了吧!”海茉嚷嚷起来,惹得前桌的简小荷不免回过头来张望。

“陈海茉,大清早的,谁踩到你的尾巴了!”简小荷的嘴里照例塞满了生煎包,随后眼睛亮起来,肥嘟嘟的小手拎起盒子里的胸衣,“啧啧,这个牌子好贵啊!”

镂刻着小朵玫瑰的蕾丝,正中的蝴蝶结上还嵌着一颗晶莹的珍珠,清淡的浅蓝色。那样一件精致的少女胸衣,是喜歌送给海茉的礼物。

海茉急忙从简小荷手里夺下那件珍贵的礼物:“简小荷,你手上有没有油啊?”

“小气,让我看一眼嘛,哎呀,陈海茉,你貌似还没发育到需要穿胸衣的程度吧。”简小荷咯咯地笑起来。

多难为情。

两个人打打闹闹的,海茉一抬头,看见胡腾腾斜背着书包走进教室,霎时安静下来,迅速地抄起一本书埋头看起来。

而喜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掏出书包里的手机,那只小熊被她小心地系在了手机上。她想要认真地做一个鉴定,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把玩了小熊良久,终于翻过小熊的身体,找到它身上隐藏的LOGO。果然,和海茉那条围巾一模一样的牌子。

那天晚上,季修梵手里拎着的袋子,其实是买给陈海茉的礼物。这只小熊,其实是那条围巾的赠品。

她得到的只是因为陈海茉而存在的一件赠品。

真讽刺。

喜歌耳边又开始有人絮絮叨叨地吵起来:“曾喜歌,你只是一件多余的赠品,是多余的,是多余的,没有人在意你。”

她快要忍受不住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就像是走在荒凉的森林里,却发现每棵树的后面都有一只古怪的精灵在嘲笑她。

喜歌猛地捂上自己的耳朵,用力地摇摆着头,想把那些声音赶走。

“曾喜歌,你怎么了?”身后的同学推推喜歌的椅子。

她这才清醒过来,平静了一下,回过头,依然是恬淡可人的微笑,只是眼角带着一点伤感:“嗯,有点头疼。”

“我带了热牛奶,分你一杯吧?”身后的女生掏出保温水壶。

“真好,谢谢你。”

“你的物理笔记能借我一下吗?”

“当然可以。”

喜歌一直是这样,人缘超级的好,即便是在同性当中,亦不会被任何一个小圈子排斥。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反常的现象。

通常长得漂亮学习又好的女生,更容易被矫情的女生小分队们孤立,但曾喜歌不同,也许是为人低调又大方,不似海茉那么热情尖锐,看着永远都是张扬的样子,所以,更讨人喜欢。

回身接过热牛奶的时候,喜歌看了一眼季修梵。他抬着头,出神地看着窗外,嘴角有着若有若无的笑。

喜歌心里有小小的涟漪荡漾开来,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男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觉得他光芒万丈。却不知,生命最初的爱情,本就是一道光,是你纯纯的爱,让那个人看起来光芒万丈。

她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眼里的光亮却瞬间熄灭。

临窗的位置上,是海茉低头看书的背影。冬日的暖阳隔着窗落在她身上,头发上的细小绒毛被渲染成一个柔和的光圈。

早课的铃声响了,喜歌仍旧坐在那里发呆,只是不知不觉加重了手劲,紧紧握住小熊的脖子。

仿佛可以听见小熊的呼救:“我快要死了,我快要死了。”

4

数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了,曾喜歌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第一名,而季修梵落在三甲之外。海茉嘲笑了季修梵好几天,倒是为喜歌高兴。华联高中给一中的唯一保送名额,自然落在了曾喜歌的头上。华联高中,是省重点呢!像海茉这样成绩忽高忽低的非稳定分子,都不一定能保证百分之百地考上。

不过海茉也会有担忧。因为虽然秦舒娅极力建议海茉考华联高中,陈骁城却更主张海茉考D大的附中。附中离家近,免去了早晚奔波之苦,而且教学质量也不比华联高中差,也是响当当的市重点。陈骁城一向开明,深知华联高中的学习氛围太紧张,反倒是有张有弛的环境更适合海茉的性格。

“真矛盾啊,喜歌,我到底要不要去华联高中呢?如果不去,就不能再和你做同学了,真惆怅啊。”海茉手里举着筷子,饭都咽不下。

“呵呵,那你就考华联高中嘛,我不想和你分开啊。”喜歌轻轻地笑着,小口地吃着饭。

“杞人忧天,你根本考不上,担忧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去附中吧!”季修梵忽然插嘴,筷子早已伸进了海茉的餐盘,“你不爱吃鸡块吗?我帮你吃好了。”

“臭和尚,你们方丈没告诉过你,和尚不许吃肉吗?”海茉急忙拿着筷子去季修梵的餐盘里抢他的鸡块。

两个人众目睽睽之下像孩子一样抢夺着各自盘中的食物。

坐在海茉斜对面的简小荷忽然爆了一句:“你们俩都不嫌脏的啊?跟小两口似的。”

同张餐桌旁的七八个人立时笑抽了。

季修梵气定神闲地吃着抢来的鸡块,倒是海茉,脸涨得通红,一时没忍住,嘴里的饭粒全都喷出来了。

“曾喜歌,我们换张桌吃吧?”季修梵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饭粒,撇撇嘴,拖着喜歌到隔壁桌子去坐。

只剩下海茉在那里抓狂。

胡腾腾不识趣地坐过来:“陈海茉,我胃口不太好,你帮我把鸡块吃了吧?”

海茉倒吸了一口凉气,自从平安夜之后,胡腾腾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和她嬉皮笑脸地开玩笑,不再毫无绅士风度地欺负她,变得礼貌、节制,像个影子,安安静静的影子。

海茉只好尴尬地笑笑:“你自己吃吧,我吃饱了。”

“胡腾腾我帮你吃吧?”简小荷早已端着餐盘等在一旁,见胡腾腾瞪自己,于是神秘兮兮地笑起来,“胡腾腾,我发现你对陈海茉的态度不太一样呢!你为什么对陈海茉那么好呢?你喜欢她?”

多敏感的一个词啊!

只有大大咧咧的简小荷才敢这么大庭广众地嚷嚷吧,要知道一墙之隔就是教工餐厅啊!

海茉不由得崩溃:“简小荷,土豆鸡块也堵不住你的嘴啊!快吃快吃,下午还有一科要考呢!”

胡腾腾反倒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简小荷,看得简小荷后脑勺发凉,以为这位大哥要教训她。她连忙解释:“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看你们两个,真是没有幽默感……”

“我就是喜欢陈海茉。”

一语惊四座,胡腾腾淡淡地说完,低头吃光了米饭,然后镇定地起身,旁若无人地对海茉说:“陈海茉,你想喝七喜还是可乐?”

七喜……可乐……

数九寒天的,听着心里就一片寒意。

“谢谢,我不渴。”

海茉有点仓皇无措,回身看着季修梵,他正慢悠悠地啃着一小块鸡腿,仿佛对邻桌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还是喜歌最贴心,冲着胡腾腾嫣然一笑,嗔怪道:“同桌,你就是喜欢开我们海茉的玩笑。海茉不是说过吗?她喜欢我嘛,你别争啦,呵呵。”她似乎一直都那么善解人意,很自然地就给胡腾腾铺了个台阶下。

喜歌说完,又过来拉海茉:“还有最后一科,考完了这学期就解放了,海茉,我们去温温书吧,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呵呵,简小荷,一起走吧。”

海茉拉着喜歌的手,仓皇逃走。

别人说喜欢她,可是他毫不在意。

海茉心里不是没有失落的,跟在喜歌后面向教室走去,看见镶满水钻的小熊从喜歌的手指缝里露出头来,在阳光底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海茉心里更加黯然。

5

季修梵终于放下手里的鸡块了。食堂的大师傅手艺欠佳,一盘子瘦骨嶙峋的鸡块啃得他食不知味,起身,倒掉,在水池前细心地清洗每个手指。食堂天窗射下来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对面的墙上,身后有低年级女生们的窃窃私语,依稀可以听见手机快门的声响。

咔嚓,微弱的声音,并不陌生,只要他在人群里,总能听见这样的声音。

咔嚓,几分钟前,他却第一次在心里按下了这个快门,因为听见有人说“我就是喜欢陈海茉”。

比他肯定,比他有勇气。

他把手在空气中晾干,抽出白色的耳机塞进耳朵里。然后,向着在自动贩卖机前犹豫许久的男生走去。

胡腾腾手里捏着硬币,依然在七喜与可乐之间徘徊。

季修梵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上胡腾腾的肩。

“嘿,季修梵,你也要买饮料吗?”

“你不可以喜欢陈海茉。”季修梵很冷静地说。

“为什么?”胡腾腾有点恼火,他知道季修梵和陈海茉是哥们,可是这未免太多管闲事了吧。

“因为我喜欢她。”季修梵说完,旁若无人地走开了。

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季修梵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心里的确轻松了许多。他把耳机的音量调大,全世界就只剩下她的说笑声。自己也忘了是哪天,不小心碰到了IPOD的录音功能,于是录下了某个早晨她的声音。她大声地说话,语速流畅又飞快,笑起来不计形象,有点放肆,甚至不像个女生。但是很像每天同行时的晨光,不是吗?

不知不觉就多了个习惯,在她开心地说笑的时候他会悄悄地启动录音键。

收集一整个冬天的晨光,等待它们在某天喷薄而出,变成小小的太阳,他的小小太阳。

甚至在数学竞赛的时候也故意漏掉几道题。他不想被保送,因为听她说过她有可能会考附中。

他想去的未来一点都不渺茫,那个灿若朝阳的女生在哪里,哪里就是他想追逐的地方。像夸父一样,只想跟随她的光芒。

6

老杨说这个寒假没有补课安排时,全班几乎都沸腾了。初中的最后一个寒假了,听说到高中后就真的是水深火热的生活,大家都恨不得在这个寒假疯玩一通。

当然,对海茉来说这只是个美好的想象。还没正式放寒假,秦舒娅就已经拿了好几张校外补习班的宣传单回家。海茉和简小荷他们交流了一下,大家都逃不掉假期补习的命运。除了曾喜歌和季修梵。

喜歌说她要和她妈妈去塞班岛度假。海茉不知道塞班岛在哪里,后来在网上搜索到塞班岛的介绍时,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曾喜歌怎么那么好命啊!有那么好的妈妈!海茉只见过曾喜歌的妈妈一次,在初二的开学典礼上,那次喜歌做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她妈妈就一直面带微笑地坐在台下看着她,穿飘逸的大摆裙,长鬈发搭在胸前,看上去超凡脱俗的,和周围那些同龄的妈妈们一对比,显得特别年轻。从那时候开始,海茉就特别希望秦舒娅能改一改中规中矩的穿衣风格,秦舒娅其实也很好看,就是打扮得太老气了。

季修梵居然也要离开安城,据说要去南方外婆家,因为外公生病,所以大概会过完寒假再回来。

对海茉来说,这真是个寂寞的假期。

海茉试探地对厨房里忙着擦墙砖的秦舒娅说了一声:“妈,我们寒假去旅行吧?”

几分钟之后,得到回应:“好,我们全家去一次动物园。”

拜托,又不是过儿童节。海茉只得把这个美好的愿望埋在肚子里。

陈骁城下班的时候带回来两张电影票,当宝贝似的送给海茉:“是天文馆映像厅的内部票,我请假陪你去看?我记得好像是你以前说过的那部球幕电影。”

“爸,你虽然是个帅哥,但是和我这样的青春美少女走在一起,还是显得有点太成熟了吧?”到底是老爸了解她,《银河铁道之夜》,很久之前就想看的片子,据说还没有在安城公映,只有凭着内部票才能看。

“呵呵,不想和老帅哥去,那你想和哪个小帅哥去?”

“什么帅哥不帅哥的,父女俩都这么没规矩。”秦舒娅赶快瞪了陈骁城一眼。“帅哥”两个字是青春期里的敏感词汇啊,洪水猛兽,必须趁早扼杀。

“约曾喜歌一起去吧!还是人家曾喜歌懂事,全校唯一的保送名额啊,你看看你,又不比人家笨,你就是贪玩不专心。”

唠叨神功又开始了。

海茉嘿嘿笑了两声,埋头吃饭。

其实心里出现的却是另一个名字,敢不敢约他一起去呢?

一整晚,海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约了季修梵,就有点背叛喜歌的意思。或者,把两张票送给喜歌和季修梵,让他们一起去?绝对不可以!心里竟然斩钉截铁地蹦出这五个字,海茉自己都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是几点睡着的,醒来的时候爸妈都上班去了,家里安安静静的。海茉趴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眼看着两张票都快被她蹂躏烂了。

最后还是给季修梵打了电话,海茉试探地问:“和尚,你知道天文馆在放《银河铁道之夜》吗?”

“嗯,听说了。”

“哦。”

“干吗吞吞吐吐?你要请我去看?”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两张票而已。”其实也没想好要和他一起去看啊,为什么不是三张票呢,那样就可以连同喜歌三个人一起去啊。

“废话真多,下楼,我在你家楼下。”

嗯,那就这样吧。

海茉捏着票根下楼,脚步轻快得像是可以飞起来。

7

地铁里人好多,挤得海茉快要站不住了。季修梵挪动了一下身体,两只手抬起来握住吊环,刚好把海茉揽在了胸前。

“嘿,你的大个子还真是没有白长,关键时刻蛮起作用的嘛。”海茉轻松了许多,抬头对季修梵说道,却不料两人离得太近,她猛一抬头,撞到了他的脸。皮肤和皮肤有微微地摩擦,像是被电了一下。

她第一次发现,那个男生的耳朵红了。

零下十五度的天气,真热,热得人快要窒息了。

海茉再不敢抬头看季修梵,她微微地颔首,免得再撞到他。却不想对面座位上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看着她笑,笑得她心里毛毛的。

“哥哥姐姐是在谈恋爱吗?”小男孩一脸天真地问身旁的妈妈。

“小孩子不可以乱说话。”那位妈妈忙让孩子噤声。

“谈恋爱!”小孩子反倒加重了声音,大约是童言无忌,惹得周遭的人都笑起来。

“现在的孩子真是早熟啊。”旁边有人点评着。

海茉不由得点头,就是,才五六岁的孩子,就这么早熟。

季修梵语气平淡地指点她:“人家说的好像不是那个小孩。”

海茉立时反应过来,她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好想对他们辩解:“我马上就十六岁了好不好?没听过十六岁是花季吗?开花的年纪怎么算是早熟?是如期开放好不好?”

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想,假如秦舒娅听见别人说她女儿早熟,一定会疯掉吧!

到了天文馆,刚好赶上电影开场,两个人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然后海茉就彻底呆住了。

有风迎面扑来,白色的芦苇随风飘扬,伴着时尚的音乐,海茉坐上了开往宇宙的小火车,银河柔柔的波光映着星星的光亮,抬眼望去,是绮丽变幻的星空。真是一场绝美的旅行。

海茉被浩瀚的星空震撼住了,身边的人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海茉的身体先是僵了片刻,然后舒缓下来,手指微微动了动,终于也轻轻地回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手,骨骼微硬,手指修长,有一点点潮湿,有一点点凉,渐渐地,又变得温暖。

这是短暂的人生中所经历的最浪漫的场景吧?一起牵手看星空,梦幻般的星空,夏夜的大波斯菊开满了山野,天鹅旖旎飞过银河,世界纯净得只剩下你和我。

真像是一场梦。

希望这个梦永远永远不要醒。

灯亮的那刻,星空消失了,现实被照得雪白。海茉有点怅然,不由得说:“真希望就这样到世界尽头。”

身边的男生微微握紧了她的手。

海茉的脸刷地又红了,唉,我不是那个意思。季修梵会误会吧?她是想说,真希望跟着这片星空直到世界尽头。他会不会理解成,真希望就这样牵着手直到世界尽头。其实,当然更希望牵着他的手一起跟着这片星空直到世界尽头。真纠结。

季修梵微侧过脸,看着她,忍住笑。那么纠结的表情,是又在胡思乱想吗?

没有人主动松开对方的手,却又都不好意思就这样站起来。于是,人群散去的映像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不声不响的。

是要展示给所有人看吗?

曾喜歌漠然地眨了眨眼,终于起身,随着人群走出去,头也不回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其实座位就与他们相隔两排而已,打从他们进来的那刻,就认出了那两个身影,星空再美,也变得寂寥,世界尽头,不过是一片荒芜,带着银河的寒冷与无声。

早就听说天文馆会内部放映《银河铁道之夜》,她和她那无所不能的老爸说了一声,老爸就让小杜叔叔捎了两张票给她。早晨,喜歌鼓起勇气给季修梵打了个电话,约他一起去看。

“哦,那个片子,我之前在东京电影节看过了。而且,我要赶中午的飞机,去外婆家。”季修梵是那样说的,委婉地拒绝了。

“这样啊。”

“你约陈海茉去看吧。”只是随口而出的建议,季修梵并未多想。

“嗯。”

挂了电话,喜歌却根本没想再拨陈海茉的号码。向往已久的星空,传说中绝美浪漫的星空,如果不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情愿一个人去体会那种空旷与无垠。

可是,没想到,却遇见了他们。那些星星如芒刺一样刺疼了她,眼睛流血,心疼得要死掉了。

喜歌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得到的总是这样的际遇,她很努力地活着,像一棵竹子一样,忍着疼,去拔节、抽出枝叶,比周围所有的树都枝桠繁茂,心里却是那么空。

从来都没有人在意她。

直到季修梵的手机响起来,两个人才从机器人般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松开手去掏手机。她率先站起来,跟着前面的人向外走,右手手心里沁满了汗,嗬,好像是握着一整片海。海茉心里这样想着,嘴角甜蜜地翘起来。一抬头,依稀看见梳公主头的女生背影,好像喜歌啊!想起喜歌,海茉心里一阵慌乱,强烈的内疚感与负罪感压制住了那些新生出的甜蜜。

季修梵一边讲电话一边追上来,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向另一个方向扳了扳。糊涂虫,又想什么呢?迷迷糊糊的,连方向都走错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

季修梵的神色倒是很自然,看了看腕表,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回身对海茉说:“喂,你自己找得到家吧?”

“你不一起回去吗?”

“我得去机场,还有四十分钟,晚了飞机就不等我了。”

“嗯?”难道他今天就要去外婆家?

看着她迷糊的小样子,他轻笑出声,坐进出租车里,扬扬手机:“电话联系。”

车子扬尘而去,很快消失在拐角,只有她的声音还随着风奔跑过来:“长途电话费好贵哦!你以为我很有钱吗?”

海茉一个人站在路边,晌午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连影子都看不见。

她伸出右手,细细看着掌心的脉络,像一条条小小的河床,被另一个人润泽过,嘴角翘得都快僵了,还是想笑。

却不知身后有一个女生,站在阴凉的角落里,全身覆满了冰霜。

8

海茉一整个寒假都有了好心情,就连坐在补习班里看着胡腾腾不停示好的脸,也心情明媚。

全班几乎一半的同学都报了同一个校外补习班,大家都说这是最悲摧的寒假。

简小荷坐在海茉的旁边,一只手举着物理书,另一只手偷偷地在书包里摸索着薯片。简小荷一转头瞥见海茉微翘的嘴角,不由得摇头道:“天天捧着手机笑,像中邪了似的。”

简小荷猛地一探身,海茉来不及收起手机,被简小荷看见屏幕上的那张脸。

“啧啧,本来长得挺好看的,遇见你就被你给传染了,越长越变形。”

屏幕上是季修梵刚发来的彩信,好好的一张脸,非要扮鬼脸,嘴巴嘟起来,两只门牙咬住下嘴唇,像一只兔子。

就连简小荷都忍不住笑得要抽了。

“你们俩也太能玩了,哎哟,难怪人家说恋爱中的人智商都是零呢!季修梵那样子看着就像个小白痴。”

“谁恋爱啦?别乱讲。”

“谁恋爱谁知道。”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才怪!”

两个人只管小声嚷囔,身后有人踹了踹海茉的凳子,不回头也知道是胡腾腾。每天十一点半,他肯定会问一句:“陈海茉,我们中午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简小荷终于忍受不住,回头对着胡腾腾一字一顿地说:“你省省吧,陈海茉已经和季修梵好上啦!”

嗓门过大了一点,就连讲台上的老师都气得涨红了脸:“简小荷同学,你先去教室外面透透风。”

简小荷嬉皮笑脸地站起来:“谢谢老师。”

补习班的老师果然是纸老虎没错,哪有老杨的威力。简小荷眉飞色舞地,巴不得比别人早一刻钟放学,隔壁台湾卤肉店刚好没那么多人。

海茉只好低下头,逃避着周围的目光——那些能吃了人的目光。

她偷偷地给季修梵回了个短信:白痴兔子。

海茉想了很久,还是调出了喜歌的号码,半个月都没有联络,总觉得怪怪的。海茉发短信给喜歌:还在塞班岛晒太阳吗?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她才收到回信:渚清、沙白、人懒归。

哟,你都乐不思蜀了,想你,抱抱。海茉觉得喜歌的心情不错。

喜歌只回了两个字:呵呵。

果然乐不思蜀,越洋短信,就只有两个字,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真是浪费啊。

9

一个人坐在飘窗上,十五层的飘窗,总是会有种推开窗飞下去的冲动。

塞班岛?只是一个装点幸福的谎言罢了,多么讽刺的三个字。

纵使她可以让她爸去买下一秒就飞塞班岛的机票,也找不到可以陪她看海的人。她也曾经小心翼翼地给母亲打过电话,母亲新近置了一间规模更大的心理咨询中心,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听喜歌汇报了考试成绩,只嘱咐她自己安排时间,张弛得当。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孩子,很有分寸,不需要大人多操心似的。

曾喜歌看着海茉发来的短信,漠然地按了删除键。原本可以和陈海茉亲近的,那么快乐的陈海茉,情愿被她的快乐感染,结果,却越靠近越觉得寒冷。她很努力地和陈海茉赛跑,却总是落在她后面。

即使她的人缘超过陈海茉,她的成绩超过陈海茉,可是陈海茉所拥有的她一样也没有。从前是羡慕海茉有一个爱唠叨的老妈,有一个小小暖暖的家,现在,是羡慕她拥有了一个少年。不,也许不是羡慕,是嫉妒吧,不然心里不会那么疼,像被人用刀子细细地剜着。

明明对海茉说过,那是自己喜欢的少年。

明明说过,她却偏偏来抢。

喜歌把头探到窗外,凛冽的北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遮住眼睛。春天就要来了,居然还这么冷。

老保姆在她身后惊呼:“哎呀,喜歌,你这是做什么呀?刚洗过头发,会吹感冒的,快下来。”

“嗯,我知道啦,常阿姨,有点闷,想吹吹风。”喜歌头也不回,脸上的表情那么冷漠,说话的语气却乖巧可人。

谁都赞她是乖乖女。

可是,她不需要朋友,因为,从来都没有最真心的朋友。

10

这年的春节有点晚,已经过了立春还没到除夕。

海茉翻着日历看日期,从来没有这么盼望过假期快点过去。

“嗯,除夕那天刚好是情人节呢!”海茉嘀咕了一声。

立时,被敏感的秦舒娅收入耳内:“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情人节。”

下个月就满十六岁的女孩子,每一句话都可能暴露出一个危险的信号。秦舒娅仔细打量了一下海茉,瘦小的身体已经渐渐有些脱胎换骨,像正在蜕变成蝴蝶的毛毛虫,一点点露出青春的美好。

秦舒娅不由得想要再唠叨几句,海茉忙笑着阻止她:“妈,话多了伤神,你上午不是还有场手术吗?”

这句话倒是奏效,秦舒娅淡淡地扫了海茉一眼,转身去衣柜里拿出一件新外套:“真没见过沈安那样的孩子,为了让爸妈在奶奶的手术单上签字,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虽然行动过激了一些,可真的是知道孝顺老人,比他爸妈强百倍。”

海茉回想起一个月前在医院见过的少年,已经想不起他的脸,只记得他那一头乱蓬蓬的浅棕色的头发。

海茉不由得有点紧张:“妈,他奶奶的病会好吧?”

似乎不忍心让她失望。

“嗯。”秦舒娅难得地没有多说话,其实心里也同样有小小的紧张。

秦舒娅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对海茉说:“把我抽屉里的口红给我拿来。”

“咦,做手术也要化淡妆吗?”

“下午院里开春节联欢会。”

“妈,记得把头发散开,你这么绾起来老了十岁。”海茉建议,随手看看手里的口红,“这是前年我爸送你的生日礼物吧?都要过期了,真是服了你,干吗不对自己好一点,小心以后变成黄脸婆,我爸不要你。”

“数你话多。”嗔怪着瞪了海茉一眼,秦舒娅还是笑着接过了口红。

海茉一把掀起秦舒娅的袖子:“怎么不戴我爸送你的手链啊,难得你今天打扮得漂亮。”

“什么手链?你爸哪送过我手链。好了,好了,我要上班了,你等下吃过饭就去补习班。对了,我晚上聚餐,让你爸给你简单做点吃的。”

海茉还想说些什么,秦舒娅已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有些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海茉关了门就跑进书房,心想她那书呆子老爸莫不是买了手链却忘了送?这样的糊涂事他百分百可以做得出来。海茉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老爸主动请缨去幼儿园接她放学,结果下班时间一到,这位先生立刻跑去了图书城。打那以后,秦舒娅再没让他接过海茉。有时候,海茉觉得,老爸遇见老妈也真是幸运,虽然老妈有点河东狮吼,但实际上是非常支持老爸做学问的。

海茉在书房里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那串手链的影子。信手去那天陈骁城穿过的棉衣里翻了翻,居然看见了当天的购物发票,只是系着丝带的盒子已不见踪迹。

“嫁个书呆子也够可怜的。”海茉自言自语,信手把发票夹在字典里,准备留着当证据,免得秦舒娅又要不识货地以为陈骁城买的不过是地摊货。

她转身去找电话,想给老爸提个醒,拿起手机,却看见季修梵发来的新短信。

南方的冬天,有雪亮的阳光,外婆家院子里的树开着红色的花朵,很像遇到某人时的那个夏天,呵呵。

海茉看着这行字,嘴角又翘了起来。自己照着镜子,用力地把嘴角向下拉,一松手却还是翘起来了。海茉摇了摇头,这样下去会过早地长出皱纹的。可就是想笑,怎么办呢?只要想起“季修梵”这三个字,就情不自禁地想要笑起来。

季修梵,你这么有喜感吗?

海茉望着窗外的那片草地,那些合欢树在北方的空气中裸露着光秃秃的枝干,有一种凛冽干净的美。她同样对彼此初遇的夏天念念不忘,雪亮的阳光照着少年纯净的面庞,仿佛冥冥中听到有个声音说,此后的人生会变得不再一样。

只是,从没想过,那就是爱情。即使是现在,也不敢这样放肆地把这场相遇定义为爱情。爱情!念起来羞死人了,总觉得怪怪的,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不是吗?像罂粟一样,让人上瘾。

当然,又一个夏天已不远。

海茉望着那些树,心里开出一朵朵花来。

犹豫了良久,海茉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某和尚不在庙里的日子真无聊啊,有点想某和尚了。再看一遍,又觉得太矫情,索性全都删掉。

她这边正思忖着该如何回复,季修梵的下一条短信又过来了:居然有点想某人。

这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吗?在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点,他所想的与自己一模一样。海茉抱着手机,咯咯地笑出声。

然后,又一条短信跳进来:别瞎想,只是觉得没有人欺负比较无聊,陈小猪,好想揉揉你的鸟窝头啊。

哼,谁瞎想了!

心里的小湖泊像被温煦的南风吹过。

11

街角的服装店大声地放着王菲的旧歌。

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两鬓斑白都可记得你。

希望冬天快点过去。

你也这样想吧,某人?

少女飞快地骑过漫长的街道,仿佛街道的尽头就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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