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时,凉州、玉京、丰都三城齐破。
三名白衣男子立在玉京城墙上,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悬空而立的一座青山。
青山上下两个山头横向对称,在朝天的一面上竖立着一块时刻在流淌着鲜血的石碑,碑下竖有无数突兀而起的坟包。
坟包正以人眼所能看到的速度变圆增大,待里面的东西将坟顶顶到几近透明时,便发出“嘭”地一声,炸开土堆,露出坟内青色的断尸残臂来。
尸体非天然的青色,只是因为在死白的表面覆着苍苔,从远处望去如同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断木,颇为突兀地生长与行走在坟上。
“这下子麻烦大了”一名抱着刚及满月的婴儿的中年男子对身旁两个男子道“无非,寄奴,待会儿只要一有什么不妙发生,记得立刻走人。一刻都不准犹豫。知道吗?”
中年男子表情严肃,加之青山周围满布着苍翠尸体的诡异场景,令旁侧个最低的白衣男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牙关打着颤儿道“怕…怕什么!不过就是些从人间送来得复…复…复制体。我们乐园可是…”
他“可是”两字说了半天,却没有胆量继续说下去。只因他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所惊骇到难以发声。
在坟包所对称的下方青山处,有一条围绕着山的海,在那片蔚蓝色海上悬空而立着数座风格各异的楼阁。
阁楼向心而对,伴随着不时发出“哒哒”的机关转动声,而逐渐扭转。
待楼与楼扭转折叠到不同平面时,便从缝隙处露出无数眼覆青纱,双手持节的红衣女子。
她们站在海面,与楼顶一起,倒置在半空中。见那三名男子视线望来,那些女子在不同的平面上同时转过身体,假寐着的眼悉数睁开,扬起手中符节便凄厉喊叫起来。
喊叫发出的声波带动着静止的海面向地上倾泻下水波,欲在这块碧血所染就的土地上再多添点亡灵。
“囊要破土而出了!”个低的白衣男子,看着蓝色的海流倾泻到人间,跌坐在城墙上抱着剑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们还是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药寄奴,你个丧气鬼”他身侧个高的白衣男子满脸冷傲道“你怕死,老大刚抱上闺女,只有我一个无事一身轻,最不怕死也最容易获得更多荣誉!”
男子说罢便持剑快跑,在城楼上迅速跳下的瞬间幻化出无数长剑,朝青山两座山头处猛刺而去。而他则反借坠势,登空而起,带着呼啸的剑意朝红衣女子们的面门处狠命劈去。
剑意化形,带着数道看不清的剑光残影劈开海面,却在距离女子周身三尺处立刻烟消云散。
“凡夫俗子”红衣女子队首的一白发女子横起手中符节抵住男子破空而来的长剑,并嘲笑道“妄与天齐!”
白发女子空有一头长发,周身却毫无半点人该有皮囊,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白色骨架被红布包裹着。除却在说话时发出的女声音调外,毫无半点活物该有的气息。
被这样的死物所鄙视,让本就心高气傲的男子怒极反笑地说道“你们人多又如何,不过是二元派的复制体而已。”
“哦?是吗?”
白发女子饶有兴致地发出一叹,便立刻反手扬起手中符节对抗着男子狠命刺出的剑,而另一手则在虚空中轻轻地划圈。
随着她手骨旋转的动作,刚刚坟海上的残尸便迅速地排列组合,化作一道道流光直朝地下射去。
火星迸溅,在所沾染的每一片土地上都燃起鲜红的火焰与焦黑的狼烟。
而无数泛白的卵囊便点缀在红与黑的深处,随着心跳的速度跃动。
“哒、哒、哒”
青山下方的楼阁旋转着,渐发出同一频率的音调,与剑棍相击声相合,莫名有些好听。
“大哥,二哥其实在骗咱俩来着”药寄奴看着一人一骨架的打斗,突然朝抱着婴儿的中年男子道“就是他说他无事一身轻。其实他还是有个拖油瓶的…”
“好像是个女子,还有个三四岁大的小子。”
“无非,我与无医来看你来了。”
药寄奴话说罢,只有骨头的白发女子便已经在瞬间披上一张明媚的脸。
她手中的符节亦在转睫之间化作一个眉间眼尾各点两痣的白衣孩童。
“你!”白衣男子低头看着脚下被奇形怪状的断尸所侵蚀着的地面,怒气冲冲的面迅速地沉下,冷声道“看来你是真的想死。”
“你说我找死,是说我假扮你的妻儿呢?还是只是因为看着无数的尸体正危害着人间?”
“这有什么区别?”
白衣男子说着,手中的剑光也在迅速地排列组合,形成有形的万剑,并立刻化整为一,变幻成一把鲜红的血剑。
剑如血,携带有数不尽的杀意。
“剑之道,在吾一掌反覆”男子闭眼,将手中剑挥舞出去,脸带着由心而生的骄傲道“为道死,为生民死,为万世太平死,皆吾心所向。凡吾剑锋所指之处,便是……”
“二哥,快跑!”
“快,剑魔出世,杀了他!”
“怕他干什么,他不是还有怕个死的弟弟吗?杀了他弟!”
男子闭着的眼,在下方城楼旁熟悉的声音响起后,迅速地睁开。他慢慢地回头,眼睛渐渐张大,满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背后的城楼。
本该在楼上等着他的怕死男子,此刻被完全看不清的人影钉在城墙上,见他转头过来,他挺直了发颤的腰杆,竖起脸来朝他坚定地吼道“哥,快跑,别管我!”
“药寄奴,你个怕死鬼,在我面前装什么硬气?”白衣男子顾不得考虑身后还对战的白发女子,以最快的速度朝城楼处飞去。
他动作虽急,却也乱中有序,长剑牢牢地守在他的背后,以防突然遭到那女子的袭击。
却不想,在下刻,他的身体却被面前城楼上的众人御剑穿心。
而其中刺得最狠的便是刚刚抱着婴孩的中年男子?
“这,到底为什么?明明是我在救你们,但是为什么杀我的会是我哥?”
男子被长剑贯体,却依旧一步步地缓步前行回到城楼处。
那些插在他周身的剑仿似在他身上生根一般,狠命地扎进肉里,疯狂地吸出他的血液。而他似乎感觉不到淋漓的鲜血黏腻在他的伤口处,会带给他抽皮剥筋的疼痛。
他只一味地看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他吼罢便闭目而死的药寄奴,向着那些刺向他的众人,向着中年男子喃喃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你!”中年男子冷冷道“你是不是要问这一点?”
“人,生下来便会有死得一天,生生死死本来就是一个很没有道理的事情。有什么好值得一问再问得?”在他身后的白发女子扬起手中符节慢慢走近疑问道。
白发女子的外表是个冰冷的死物,言语亦似寒冰,即便是真的心怀疑惑,所说出口的话亦给人想象不到的寒意。
“为什么!”男子并不曾理会他身后的白发女子的话,对着那些将他穿心的人群,试图扬了扬手中剑,又颓然地放下,看了看满脸鄙夷的中年男子,张开口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颓然地闭上。
“因为人终究还是太可怜,到底比不过死人,被剑刺会痛,总是会不死心地想要寻个说法减轻疼痛。”
中年男子看着他身旁倒下的两个男子,朝不知是他怀中的婴儿还是刚刚提问的白发女子解释道。
他说罢,便闭了口,朝远方的青山处走去。
而白发女子则竖起手中符节,与中年男子擦肩而过,将刚刚的两具尸体扔到在坟海深处伫立着的石碑上。
尸体下刻即被石碑所吞食,不多时,石碑逐渐膨大泛青泛白。如一座立着的庞大巨茧一般。
待巨茧长到一定程度时,它便从石碑上掉落,落到青山某处。
茧中的生命似是感觉到所待着的场所改变,遂一点点地探出四肢,破囊而出,抬头,露出没有五官的脸,须臾又套上了张半面啼半面笑的假面。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有着一双明亮的眼,在一张啼笑皆非的假面上,差异得甚是分明。
“我是来自暗夜的神秘的高贵的…”
“不,你只是药无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