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离开了妖市,金啸天速度慢了下来。
夜里的莫古古沙漠一片寂静,白色的月光给远处的沙丘渡上了银色。
不知又跑了多远,跑到一个沙丘形成的断臂之下。金啸天才一头栽倒在地,他全身上下布满了伤口,伤口流出的鲜血沾上了沙子,让他整个狗看起来狼狈不堪。
金啸天此时又累又困,莫古古沙漠的夜极度寒冷,金啸天粗重喘息的呼气,冒出来一片片白雾。寒冷让他的痛苦变得麻木,他感觉自己很想闭上眼睡一觉。
阿简在一旁拍着金啸天的大脸,“诶,大狗,别睡!醒醒!”金啸天巨大的狗头和阿简差不多高,被他拍的左右摇晃。
黑色的巨犬伤势不比他轻,金啸天模糊的眼睛隐隐约约的看见它蹲在不远处的沙堆上,静静地望着天上的月亮。月色清冷,照亮了它浑身可怖的创伤。
它走向金啸天,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它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没有了白日的癫狂,这是一只唯有神犬宗后山那宁静的云珠湖,才能养出来的温润眼睛。
黑色的巨犬呜呜了一声,然后转身向南跑去,后爪激起一片轻沙。
金啸天此时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他眼睛快看不见了,全身痛的麻木,呼吸里全是血腥味。他艰难的说:“阿简,冷的话就过来挨着我,我毛,咳咳咳咳,厚。”
阿简把七尾放在金啸天肚子上,七尾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放下就被埋进了金啸天厚厚的毛里面。
阿简摸索着爬上了沙丘高处坐下,又拿出了随身的酒壶,浅浅慢慢的小酌。
金啸天即将昏迷,眼睛翻白,“义父……”
隐隐约约的它听到阿简说:“大狗,你把我带到这儿,可别自己死了,扔我一个瞎子在这沙漠……”
金啸天眼前一黑,彻底落进一片死寂。
一梦归故里,熟悉的声音从眼前的黑暗里传来。
“少宗主!”
金啸天回去了神犬宗。
宗门在桑山顶,被金色护阵围绕。十八嗜血博美在山门上空中巡逻,七尾身型矫健在其中,眼中闪着机敏活泼,是一个强大无双、神采奕奕的少女。
金啸天走进其中,宗门弟子笑着同他打招呼。严苛的御法师傅,豁达的守山长老,还有总是一脸愁容,其实是因为是巴哥犬化形的管家爷爷。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一路过。
恍惚间,金啸天变成了一只小狗,然后被一双手举得高高的,那人说“待你化形,你就是最年轻的小狗仙了,长大后就做大宗主。”
然后金啸天忽然变成少年,跟着他练习身法,那人黑着脸罚他下跪,晚些又偷偷放糕点在思过室门口柱子后面……
天色已暗,远方护门大阵的光壁闪着忽明忽暗的蓝光,金啸天才发现星星爬满了天幕,蛐蛐儿合着管家的喊叫,叫金啸天去用晚膳。
纱织的窗帘翩飞,金啸天站在一院门,那人在窗边,背对着他背手伫立着。金色长发在发尾微微收束,一袭白袍金边,在烛火下有些耀眼。
缓缓地,他转过身来,面如冠玉,眼神里蕴着云珠湖的宁静。
“天儿。”
义父!
梦中的金啸天发不出一丝声音,他拼命向着义父的方向挣扎,只觉得空间无限拉远。
然后是一方红墙院落,少女青衣白袜,飞身一脚把树上的金啸天踢了下来,下坠过程中,春色印着湖光与少女明媚眉眼闪耀了金啸天的眼睛。少女居高临下的问他:“你是谁?”
……
……
阿简躺在睡梦里的金啸天的厚厚的毛里,而后者不住的呜呜的低声呜咽,在寂静的莫古古沙漠空空响起。
第一次与金啸天见面的场景出现在阿简的面前。
那时,阿简刚一清醒,就感到一个毛头扑在他身上,“义父!”
“???”
面对一个刚见面就叫爹的人,阿简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诶!”
关于在遇到金啸天之前的记忆,阿简都遗失了。自己怎么瞎的,怎么瘸的,自己是谁。一切都不记得,从恢复意识,他就被金啸天带在身边,一路逃亡。而金啸天也的确把他当作父亲一样的对待。
阿简从一开始对金啸天不信任,到而后发现他真的是一只傻狗。阿简感觉,自己不仅是熟悉着金啸天,更多是熟悉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灵气,声音,温度,流动的时间,数不清的生命。阿简对这一切又陌生,又新奇。
尤其是酒,醉生梦死的迷幻间,阿简能缓缓的看清这个世界的一点点色彩,比如现在天上那只孤独的月亮。
眼睛?五感?阿简学着运用这些东西。
而此时金啸天的身上也在发生着奇妙的变化。它周身的伤口里悄悄的散出一点点白色的小光点,小光点仿佛有生命,叽叽咕咕的说着话,萦绕在金啸天的全身。
阿简的指尖轻轻触碰那发着光的小白点,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福至心临。
如果此时有眼睛能看见的人在现场,他会惊奇地发现,金啸天身上被扯掉毛的裸露皮肤,那些可见森森白骨的伤口,在光点轻轻的触碰下在一点一点的消失,金啸天由于痛苦的呜咽声,在黎明破晓前也渐渐安静下来。
而另一边,黑色的巨犬,一路向南方狂奔。不知是莫古古沙漠的夜太漫长,还是它在一路追着夜,不知不觉仿佛已是奔袭千里。
忽的脚下一软,一下栽倒,巨犬顺着斜坡翻滚下来,摔倒在一片火红的枫树林边。
它踉跄着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抖下一片细沙。它再度狂奔而去,冲进了火红的枫叶林,燃起了一路的火焰与鲜血。它一跃,越过一小丘,枫树林正中有一谭安静的湖水。
巨犬慢下脚步,此时才可发现它已经瘸了一只腿,它缓缓的走进那谭泉水,泉水水面有淡淡的水雾,随着深入,泉水淹没了黑色巨犬半个身体。
巨犬低头看着水里的月亮和自己的倒影:缺了只左耳朵,右眼眼眶里是空空一个黑洞,黑色的毛发纠结成一根根倒刺的样子。
“呜——”
巨犬仰天长啸,声音传出数里,凄厉绝伦,数里之外的妖怪们竖起了耳朵,枫树林里一片飞鸟被惊起。
轰隆一声,巨犬直直的倒在水中,激起了巨大的水花,绞碎了水中月。
它倒下的地方升起一片红到了极致的黑色。
随着枫树林里水波平静,沙漠深处的呜咽安静,东方的天空出现了鱼肚白,莫古古沙漠漫长的一个夜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