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亭城依山傍水,聚居此地有四大派系,分别生活在风归亭,鹤别亭,云栖亭,九霄亭。
虽名为亭,却是大片土地,良田美池数不胜数。
风归亭家族派系的先人姓林,称风归林氏。风归临海,海运货物皆由风归林氏管辖,林氏长老林酒歌,虽为女流,却是在父亲死后独自撑起林氏,一步步到如今,世人皆称其为女中豪杰。膝下一儿一女,长子名为林肆,小女名为林青月。
鹤别亭不同于其他家族派系,要是放在说书人口中,惊堂木一拍,那便是虎落平阳。早年间鹤别赵氏一族朝廷为官,支持变法,怎知竟惹龙颜大怒,一挥袖便是鹤别赵氏两代人的命,当时念在小女儿赵知南年仅三岁,赦免死罪,可终身不可出四亭城。如今说什么鹤别赵氏,只剩下一个年仅十七的小家主,还是个女孩,要说为何这鹤别赵氏没被吞并,还得提一提咱们云栖亭王氏。
云栖亭王氏,朝廷大内宰相便是云栖亭王氏的长子,王江安。当年变法之时,王江安并非不支持,只是身处别国,待赶回之时,赵氏一族已然被诛,念两家一直交好,不忍看赵氏一族没落于此,便处处照顾,那赵家小女便是自三岁起在王氏长到了十五岁,才归于鹤别。因为王氏处处护之,赵氏虽然没落,但好歹是无人敢动。这云栖王氏,除了王江安这个长子之外,还有一个后人,名为王远书,名字虽然又雅又品,可人却是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已经二十又三,未婚配,未立业,整日见不到什么人影。就算是哪家姑娘相中他了,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就是各种败坏模样把人家吓走。也不知这小爷是不是心上有人。
最后便是九霄亭董氏,一家人自先帝起便是天下戏班子的主事,要说唱戏的人啊有风骨,偏偏甘愿依从董氏,不过是前些年江山不稳,各种戏班子无人光顾,穷的连饭都吃不上,这个时候九霄董氏伸出援手,扶持戏曲,终是保得老祖宗的东西没有没落。董氏一族,梨园之王。儿女皆为戏坛名角儿,长子名为董澜清,女儿名为董澜欢。二人常为四海之内各个戏台站脚,常回不了九霄亭。他们父亲倒是不气,对于儿女闯荡一番事业倒是喜闻乐见。
赵知南十七岁是年三月。
赵知南正无所事事地背着窄刀坐在鹤别桥上,鹤别亭的百姓来来往往,有几个年纪稍大的长辈路过,不免得打趣几句,“小丫头日日背着把刀,如何嫁的出去?”
赵知南附和一笑,随即道,“这不得保护您到长命百岁嘛。”
长辈们笑一笑,“就你丫头会说,走喽。”
赵知南目送长辈们离开,看看逐渐变晚的天色,今天王远书怕是也不会回来了。
其实也对,等王远书该去云栖等的,以前赵知南也曾去过几次,可每每他回来都先到鹤别,按照王远书的说辞,那便是两个字,顺路。
以至于后来,赵知南等他都在鹤别等,每次王远书都会逗留一日,而后启程回云栖,按照王远书的说辞,这又是两个字,休憩。
因此往往王远书来了书信说不日将归,赵知南就会下厨给他做些菜,因不知几日可到,几时进城,赵知南就从收到书信那天开始,顿顿准备到王远书归来之日,但是赵知南自小丧失双亲,在王氏生活的十二年里,做饭有下人,即使到鹤别这两年,也有些免于死罪的长辈可以照顾衣食,下厨的手艺自然是烂了点。所以往往王远书点评赵知南做的饭,依旧二字,难吃。
虽然每次他都吃的干干净净,就算回家会闹肚子起不来床,吃饭时仍是始终如一,一干二净。按王远书的说辞,不吃这些饭,结果是两个字,浪费。
回想完这些,赵知南此时已经借着月光起身,准备回去,三月虽然已经开春,可还是稍有寒气,尤是夜晚,更觉寒意。
赵知南突然肩上一沉,是一件青色长袍被人抛到了身上,回头望只见那少年双手撑着腰,手里拿着一把刀,就那样站在身后,赵知南眼中先有欣喜,而后转身向回走,“走吧,回去了。”
王远书笑着应道:“好,等会儿我。”
王远书三步两步追上赵知南,“小丫头,等一天了?”语气中有试探也有期待,可能夹杂着一丝心疼。
他知道,她能等的只有他了。
旁人都有爹娘可等,她没有。
所以即使夜色已晚,王远书策马于星河之下,奔向赵知南。
赵知南淡淡回了句,“没啊,刚站一会儿你就回来了。”
王远书当然不信:“哦?那这半夜三更,你出来干嘛?”
“我,赏月呗……”
王远书嗤笑一声,抬头一瞧,今夜多云,未见月影。
也不戳破,免得小丫头脸皮薄不高兴。
“哎小丫头,咱们俩有……两个多月没见了,你有没有……”有没有惦念我?
“是两个月又十九天。”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院前,偌大的院子只有几个下人和赵知南住着,显得空落落的。赵知南推开门,待王远书进来,上前几步合好了门。
王远书见小丫头把他们见面时间记得如此清楚,心下愉悦。
因为王远书总会在赵府落脚,所以这里已经有一个房间给他备着。以前赵知南和王远书说这间屋子空着,随便挑的给他。其实不然,这个屋子门前一颗梧桐树,背后是高墙,如此冬季北风越不过高墙,夏季梧桐成荫,遮蔽火辣的阳光,取的是冬暖夏凉。
赵知南到门口,拿出一把钥匙,扔给王远书,“喏,你房间钥匙,你先别睡,我去厨房热点东西给你。”
王远书看了看赵知南,“好,正好我有事情和你说。”
赵知南点了点头,去了厨房。
王远书进屋一瞧,被褥都是新的,柜子上连灰都没落,桌子上的红烛也是整齐依旧。
小丫头肯定经常来。
半刻后,“开门。”小丫头的声音出现在门外,王远书立刻从软榻上蹦起来,溜溜的开门去了。
一开门就接过饭菜,端到桌子上。
两人相对坐下,一时无声。
“你不是说,有事说吗?”赵知南手肘拄着脸,歪头看着王远书。
“你大概猜到一星半点了吧,要不平常我回来,你都是一蹦三尺高,开心的不行。”王远书从见到她就觉得气氛不对。
“自从我十五岁归于鹤别,你就说出去游学,也不知道去哪游山玩水,可你自己看看,哪次仅仅隔了两个月就回来?若不是云栖有事召你回来,我怎么着也得六月能看到你吧。”赵知南笑着说这些,云淡风轻的,“所以,是什么事情?”
王远书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没有十七岁丫头该有的憧憬,似乎她知道自己的未来就是没有光的。“我爹召我回来,说朝廷派了文书下来,各家派一个年到十五的小辈,前去皇宫。具体做什么没说。但是态度无非就是天子之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罢了。”
赵知南一笑,“这事你和我说什么啊,哦,意思是你又要走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没关系的,你回来就可以,我又不盼着你回来,久一点没……”赵知南故作轻松地说着,突然被王远书打断:“此事并不是各个家族都要去,是四亭城的子弟,所以,你也得去。不过别人都以小辈身份前去,你不一样,你得以鹤别家主身份前去,因为你们家,只有你一个了。”
赵知南一愣,挺直腰坐起来,态度严肃了些,“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这些年江山不稳定,龙椅坐不住,四亭城地理位置重要,来往交通货运皆在此处,前些年边疆战事不断,忙着平定边疆,所以才没对四亭严加管制,也导致这边有权有势,看如今也是出个好人牌,叫子弟去不过是控制住这些小辈,待到来日屠城之时一起杀,后路都没有一条,真够绝的。”赵知南又看向王远书,“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鹤别对皇上不成威胁,他动动嘴就能杀了我,何必这么折腾还要我也去?”
王远书听到那句动动嘴就把她杀了突然间有些难受,不想她继续说下去,只得放下碗筷,对她说:“因为这次去你是以家主的身份,不然你知道的,以鹤别赵家遗孤的身份,我保不住你。但凡皇上翻一点旧账,你们赵家就又是一次人祸。而家主不一样,如果皇上杀了一个家主,不论是谁,四方家族定会躁动。”
赵知南点了点头,“无事,圣旨都来了,又不能不去,走一步看一步。何时启程?”
王远书见她眉眼之下已然开朗,便说,“明日清晨。”
“好,我先回去了。”赵知南起身向门外走去。
王远书看着她开门的背影,“知南。”
赵知南一愣,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名字。
她没有回头,如此甚好,若是回头,王远书便说不出口了。
“知南,不管接下来是怎样的路,有我在,你就没事。”
赵知南突然笑了,笑的很轻,但格外放松,“好。”
他们一个是五陵年少,一个在舞象之年。一个是为了家族重担的次子,一个是父母尸骨无存的遗孤。
却看到了血淋淋的前路,他们只能在刀剑之中拼得血路一条,在所有假想之中,追寻一抹光亮。
有的人生来就背负着重担,一生都得,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