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之主的殿堂像是一座图书馆,无数的书架放着无数的卷宗,无数落地的窗户,透过清亮的光正厅里的池子里流过的事忘川之水,无数隶属回忆殿堂天使记录着无数的历史与记忆。
法伊塞尔在木雕椅上小憩,同总是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懒散地倚在那里,即使他长了一张年轻的脸。墨绿色的长发,茶色的眼睛。
“尤西顿大人跟我打过招呼了,但是那不合规矩。既然他拿走了别人就不能随便查阅,虽然我这边备了份但也不能随便拿给你看。”他冷淡地看过来。
“我并不是想来找你要尤西顿拿走的凛的记忆,而是别的。”我认真措辞,因为我不能说谎。
所以他毫不怀疑地信了:“那是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凛的过去。”我回答。
“这不是难事,但是毕竟是有求于人,殿下不给点好处么?”他毫不动摇。
好处么?他这么说了肯定早有打算,但是我想了一下我应该没什么值得这些老神仙惦记的东西。暝曦和尤西顿是给了我不少小玩意儿,不过对于神明来说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给我一片你的羽毛。”他说。眼睛里居然有了光彩。
我突然记起了法伊塞尔奇异的收集癖。作为一个每天都在写材料的苦逼公务员,法伊塞尔先生喜欢收集漂亮的羽毛制成羽毛笔。据说来源不同的羽毛写起来会有不同的加成。
“好。”不是大事。
“那么你可以阅读他的三段记忆。并不是我抠门,而是他二十多年的记忆事无巨细地呈现给你也没什么用不是吗?”他从椅子上爬起来。
“不,我并不是要看他的记忆。”我笑了。
他皱起眉头。
“我要看的,是……洛凛的父亲在离开王城的头几天的记忆,洛凛的父亲死前头几个小时的记忆,以及那个教凛人类魔法的人的记忆。”我带上了点威胁,毕竟打架的话我是不怕的,捅到英灵殿或是星黎殿也是不怕的,但是因为打架伤了和气毁了卷宗就不好了。
“……”他飞快地避开了我的眼睛,“殿下是和人类混得太久了么?竟玩这种诡计。”
我笑了。值得作为筹码来交换神力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很容易就能够想到的是“变故的起点”。凛不记得了但是凛的双亲记得呀。同时对于凛来说的“起点”或许对于他的双亲来说在离开魔族前就已经开始了。
虽然并不会造成什么利益冲突但是我这种“小聪明”还是让法伊塞尔不悦了呢。
“我再多给你一根羽毛。左边和右边各一根,凑一对,你还能双手写字。”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应下了。
毕竟他是个强迫症来着。
他非常准确地在无数的卷宗中找到了我想要的,弗朗斯的记忆,以及我花了些时间在我的权限内搜索到的那个引导凛成为赏金猎人的人,德雷克·德罗斯特的记忆。
“不要触碰任何东西,任何。”法伊塞尔强调,然后才打开了卷宗。
第一段记忆,场景是我和凛去过的城堡的那个房间。毫不意外地出现的是弗朗斯·维里亚特夫妇。
窗外庭院里有个小男孩在草地上玩。弗朗斯看着窗外好一会儿,而他的妻子萝丝布莱恩则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红茶凉透了。
“我们要离开这里。”弗朗斯回过身,神色凝重,“伊丽莎白被他害死,接下来就是我了,我不希望你们生活在这样的压力下。”
“可是他不一定就会……毕竟你也没什么势力。”萝丝叹气。
“可是如果他发现了主神之泪的存在了呢?”弗朗斯快步走过来,“万一他杀了伊丽莎白就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了呢?伊丽莎白可是帮我研究了很多。”
“而且……我也希望埃兰能远离王权纷争。”他又看向窗外,“他资质又好,纵使他没有那个心,又怎奈何别人会忌惮。生在王家怎么可能完全置身事外……我这样随性过日子不求权力,不过也是为了明哲保身。”
“不……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只是怕你觉得委屈。”萝丝看向他,“虽然你的力量不是攻击型的但是你天赋这么高,甘愿去做一个普通人类么?”
“不甘,但是目标不是王位。”弗朗斯微微笑了一下,“既然我发现了主神之泪,就要保证它安置妥当。”
“你要去把它拿回来么?”
“不,只是要去修复阵法而已。那种级别的古物不该轻易接触,还是让它继续沉寂下去。”
“那阵法已有数千年,万一出了差错不只是阵法失效,牵连到的灵脉,作为骨架的山川河流都会受到损害,而作为施术的人自然首当其冲,你有把握么?”
“不是有你和德雷克么?我们还要继续调整细节,大致思路我和伊丽莎白已经探讨过了。”弗朗斯很自信,又相信着别人,这会儿他脸上全无阴霾。记忆包含情感,他并非厌恶王城的生活,这里的点点滴滴承载着记忆,是他在外游荡最终将要回到的地方。他并非是恐惧兄长对自己下手,并非畏惧死亡,而是当亲情被完全撕破后的难以接受。他并不想去为妹妹和兄长报仇,清楚自己并没有为王的才能,却又看不惯克劳德的种种行径。不择手段,势如破竹地推进结果,预言到了未来而后毫不迟疑地斩杀一切障碍。
他如果不离开,即使活下去,又会过着怎样的日子呢?自己的未来已经被他看透,一切的一切像是在为克劳德表演早已写好的剧本。而这一剧本甚至是有可能在克劳德的操作下定向改变的。
命运的迷人之处在于未知,而不是有个人时刻都让你记得:我清楚你的末路。
于是他离开了,他花了接下来好多天的时间来写了新的剧本。普普通通的公寓里住着,幸福的三口之家,平日里做自己喜欢的宝石以及魔法研究。洛凛会和人类孩子们读同一所小学,中学,大学,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他们看好了房子,联系好了装修公司,想好了自己的人类名字。
“洛。就姓这个。好听。”萝丝笑着说,“然后埃兰叫洛凛。”
“为什么?”
“因为听起来很英气!”
“那我呢?”
“唔……还没想好。”
因为怀有对未来幸福的憧憬因此感到快乐,以为自己已经把过去的无数困扰甩在了身后,仿佛踏入人世就是新的开始。仿佛一个迈步的动作就如同刀剑斩断布帛一般把今后与过去分割开。他的确有了这种想法,并且觉得自己利用伊丽莎白未完成的阵法建立起抹除记忆的大阵就更加万无一失。
只有内心深处还有不易察觉的阴霾。
忘记的人可以当做弗朗斯不存在,而弗朗斯不会当魔族不存在。即使给自己洗脑说万无一失,心里也终究会记得。
不过,他们搬进新家的时候真的是快乐呀。弗朗斯小心翼翼地教凛使用风语咒扫除灰尘以及新家具的味道。
凛好小,好小的人类幼崽,八岁的年纪说是我年龄的零头都够不上。瘦瘦的小男孩,明亮的眼睛,满是炫耀地向父亲展示自己一学就会的咒术,在杂物堆里翻找任何可以成为玩具的东西,制造着无数的麻烦,被骂了也毫不悔改,腆着脸过去说:“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最喜欢你了。”
唉……他不记得了,他要是记得我应该回去好好嘲笑他的。
这段记忆的后半段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随意看着他绘制的阵法,倒是有些印象。主神之泪么……人类居然觉得它有助人统御天下的力量。
我只能说,啊,不愧是暝曦,不愧是“权力”。或大或小的,都是人们追求的东西。小人物追求的是被平等对待的权力公平竞争的权力说话的权力自由的权力……而“大人物”则会关注统御的权力,统御下属,统御国家,统御世界……
我这里的并没有弗朗斯修复“主神之泪”外围阵法成功与否的记录。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件事“并未实施”。
那么,为什么呢?我笑了。
我决定看看下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