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四周,凤临突然注意到此地无旁人,自己怕仆从人多,吓坏了猫儿,故驱散了仆从,不让近身跟着,而这地方又荒僻——自己处境甚是危险。
这人身高八尺,高大魁梧,倘若与他动起手,恐怕自己和宋康,凶多吉少。
而康哥儿已按捺不住,高声叫道:“来人哪!来人哪!”
蒙明挠挠头,觉得太吵了,不就是叫个人吗?
他动动嘴,启唇“噗”地一口吐出葡萄籽,葡萄籽飞落到了泥土里,“你嚷甚么?莫嚷了。叫人来做甚?”
他以为康哥儿是想叫人过来服侍凤临。
他暗想,我蒙明的外甥应是个刚强、堂堂正正的大丈夫,而不能变成一个离不开人伺候,衣裳都要人帮着才能穿上的公子哥儿。小孩子不能太娇气了,看来得找时机带他出去历练,磨砺磨砺。
凤临却以为蒙明是做贼心虚,怕被人发现,才不让宋康叫嚷,于是心里更认定来者不善。
他强作镇定,紧紧咬着嘴唇,小脸也煞白起来,府内进来歹人了,这可怎生是好。他不由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柔嫩的手指绞皱了衣袖。
蒙明见此,有些无奈,说道:“你怕我啊?”说罢就要走来。
凤临脸色十分难看,张口大叫一声,猛地一蹿,窜出好远。
“公子!”康哥儿挡住了蒙明,双腿颤抖,声音都变了调,却不肯先跑。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许你过来,你这贼人,你、你就算要谋害公子,也先从我身上跨过去!公子快跑啊!”
他年仅七岁,也就比凤临高出一点点,却很护主子。
蒙明脸都黑了,自己长得像歹人恶徒吗?
凤临眉头紧皱,自觉惭愧,自己刚刚只顾躲,都不记得康哥儿了,而康哥儿却还挡在自己前面,于是坚决地说道:“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不!你先走!”
眼看那“歹人”就要过来,凤临顾不得和宋康争议,当机立断,折回去一把拽着他跑开了。宋康也立即反应过来,齐齐飞奔。
两个孩子反应之快,看得蒙明都吃了一惊。
凤临边跑边尽力叫道,“来人哪,来人哪!抓住他,他不是府里的人!”
宋康也张张惶惶,扯个嗓子竭力大叫,真是乱哄哄。
蒙明心想,看来临儿是真不认识了。但他怕两个孩子跌跌撞撞地容易受伤,就紧紧跟他们身后,边跑边喊:“别摔伤了,诶,我不是贼人,别跑了!”
两个孩童听了更是脚下生风,你拽着我,我拉着你忙不迭地奔着,两人手心汗津津的,也不放开。
蒙明哭笑不得,健步奔去。很快,两个小儿再也逃窜不动了,就躲在草丛后,用手紧捂着嘴,大气不敢出。
蒙明见他们没了踪影,就四处寻找。一扒开草丛,就发现了他们。
两个孩童瑟瑟发抖地看着蒙明,眼中满是恐惧地看着蒙明,身上满是草叶和尘土,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蒙明虽粗枝大叶的,却也觉得应拍一拍他们身上的杂物,就想拉他们站起来。而他一靠近,凤临和宋康就一阵乱嚎,他只好收了手。
康哥儿暗想,如果眼前的人扑来,他一定要拖住他,让公子跑掉。
蒙明解释道:“怎么不信我,我绝非坏人。”他深感无奈,却也无法和两个小孩子计较。没想到几年不回京,连亲外甥都不认得自己了。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凤临的丫鬟彩儿,一身杏黄,鬟上无一点珠钗装饰,简单挽了个髻,英眉飒爽,身手矫健。
彩儿看到蒙明,立即将手按在剑上,拔剑相对,疾言厉色地朝蒙明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凤府?”
宋康看到了希望,彩儿自幼习武,身手敏捷,肯定能打败这个人!
“我是蒙明。凤夫人之弟。”
蒙明不想对一介弱女子动手,便老老实实地由她擒住。
彩儿看着蒙明若有所思,此人长得略有些熟悉。但她丝毫不松懈,叫道:“抬头!”
蒙明抬了头,心里还忿忿地想,这次非找姊夫讨点赔偿不可,来他府上都无人认识,还得这般对待。
忽然,彩儿怔住了,这眉眼......她素手一抖,松开了蒙明,脱口而出:“蒙将军?”
蒙明心想,哎呀,终于有个认识我的了,连声道:“我就是蒙将军呀!我是蒙明!凤丞相的妻弟!”
彩儿心知自己以下犯上,顿时唯唯诺诺。她垂下头,惶恐地说道:“适才奴婢不知是将军,得罪了。奴婢该罚。”说罢就要跪下。
在大恒,主仆身份差异很大,主人可以买卖奴婢。在皇宫,奴婢地位更是低下,还可能丢命。
虽然德帝很同情大恒宫中的奴婢,准他们一年与亲人相见一次,还准宫女在二十四岁时出宫。也下令,若奴婢犯罪,应送入官府处置,民间凡擅自处死奴婢者,罚银五十至一百两。
但为主为仆,到底是不同的。反之,也可以说,奴仆的命从此有了价钱。几十两银子,最多一百两。彩儿与还不太谙世事的宋康不同,她已十六了,晓得自己不过是个奴婢。
凤翥仁慈,凤夫人心善,而蒙将军却是武夫。若开罪了他,他一狠起来,恐怕挨上他一掌就能毙命。
但蒙明并未像彩儿想得那样大发雷霆,他摆手,阻止了彩儿,说道:“跪甚么跪?你也是忠心为主。”
蒙明很少计较,甚至他认为,大丈夫应对幼童、女子宽容,和这两类人计较就是小肚鸡肠。
比如上次荻列人送来的美人伊娄柔,她刺杀蒙明未果,反被擒。蒙明只是扣下她的刀,又将她放回了荻列。
蒙明生平最恨三种人,一种是虚伪之人,一种是背叛之人,还有一种是无情无义之人。伊娄柔并不在其中,彩儿也是。而且彩儿还是凤府的人,他怎么能动手?
他拍打身上的褶皱,爽朗一笑:“我蒙明打仗多年,翻过贼窝,也比不上你们凤府人警惕。”
彩儿只得讪讪一笑。
“彩儿,快抓住他呀!”宋康未听清两人对话,着急地大喊。
“他真的是公子的舅父。公子,这是你舅父,三年前奉命到边关打仗,现在才回来。你三岁时还见过他。”彩儿转身,连忙说道,生怕这蒙将军不乐意。
康哥儿愣了愣,而后拍手叫道,“我就说怎么看着几分眼熟!”
凤临瞬间尴尬了,抹了抹额上的沁出的细汗,小脸赧然。
自己对蒙明,自己的舅舅毫无印象!作为外甥,不但不认识舅舅,还喊人来捉舅舅。如此无礼,看来父母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顿训斥!
“小子,还不叫舅舅?”蒙明笑着说道,伸手招呼凤临过来。
“舅、舅舅。”凤临嚅嗫道,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开。
蒙明走上前,俯身拍了拍凤临的肩膀,说道:“好外甥,亲舅舅都被你当贼人抓。”
凤临抿着小嘴,“我不认识也正常嘛,”他又扯着蒙明的袖子,哀求道,“舅舅你就不要把今天这事和我父母说了,他们知道了定会责骂我的。”
蒙明拍了拍沾在凤临身上的枯叶尘土,道:“我一向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
凤临窃喜,看来这舅父是个好说话的。
“过一会儿见到你父母,我当面说此事。”
凤临瞪大眼睛,道:“你太无情了。”
“若不是你先不认得我,我又怎会被你的婢女抓?我不出口气怎么行?”蒙明想逗凤临,就有意说道。
凤临果然丧了气,闷闷不乐。
蒙明道:“你还真不悦了,那我答应你不说出去好了。”
凤临才笑了起来。他想起来那自己身上根本没有的青印,也反驳道:
“舅舅,你为何说我左臂有青印,我可没有!你不也记不清我的事吗?要不然我也不会将你当贼人,怨不得我。”
蒙明扬起浓眉,“怎么能?你怕是自己看不到青印罢?”说罢就要拉开凤临的袖子。
凤临捂住袖子,一躲,指着彩儿说道,“还有丫鬟看呢。”
蒙明仰天大笑,彩儿低头掩面,也有几分扭捏。
宋康很自豪,看我家公子多知书达理!小小年纪就知道男女之间要避嫌,都是我教的。
凤临毫不在意几人的态度,又说:“我要找母亲去。你问问她就知道了。”
蒙明正有此意,应了一声,甩袖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