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府的楼阁皆是简而不陋,华而不奢。凤府内,树影婆娑下,是曲径幽路,山石依偎旁,是细泉澄澈,花木掩映,水声淙淙,透出一派清幽雅致。
蒙明兜兜转转,左拐右转,到了行琦亭,亭旁是一株苍郁的松树,修直挺拔,挂着几颗淡黄褐色的松果。
他走到如盖的绿荫下,拍了拍这株松,手上传来麻酥酥的,树皮粗糙得很。三年前这株树的树皮还是灰绿色,平滑而薄。如今这树皮已经开裂,斑斑成纹,似一个少时从军、历经沧桑的兵士。
过了三年,这些树木繁茂高耸不少。除此之外,和蒙明离京驻疆前几乎无两样。太平丰年,能如此,也算是难得吧。大恒朝廷多少大臣,家中年年翻修,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文帝还在位时,蒙明受邀到一个权臣府中做客,这大臣府邸内还设了歌台舞榭,姬妾曼颊皓齿,仙姿佚貌,丝竹之音不绝于耳,如林籁泉韵。此人给诸客提前递了大寿请柬,一场宴会,主宾尽欢。
可惜,这个大臣早就成为刀下亡魂。那座华屋化为一片秋墟,那张请柬变为一纸空文。仿佛之前那人人艳羡妒忌的繁盛,是一场空梦,是镜花水月。
兴衰也不过转瞬之间罢了。
行琦亭上,传来人语,隐隐有两个人。蒙明闻之好奇,这凤府也有闲人吗?他靠近几步,却发现是两个孩童。一个,还抚摸着一只雪白的猫。
在大恒,吟风弄月、品茗和豢养狸猫,已成为风气。市井百姓,田间耕者豢养狸猫以除鼠,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豢养狸猫以显雅致之名。
对于蒙明来说,这些都是闲人做的事。闲暇时他倒不如磨磨刀。
不过对于狸猫,他倒不太排斥,他在荻列一个败将的院中发现了几只毛很长的猫,皮毛挺好的,多养几只剪下来给将士做些御寒之物也是不错的。而且边关常有鼠肆虐,有猫也能减轻鼠灾。
“莫再把荼白吓跑了,你再吓跑了我可找管家去了。”
“嘻嘻,谁信你。江伯能理会这等闲事?上回、哈哈哈——上回你趁他熟睡剪了他的长须,他还惦记着吧。”
“去去去!那还不是你给我寻的剪子。”
“我怎知道你拿去作甚?”
“来,吃我一剑!”
蒙明走出不远,就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嬉笑声,甚是欢快,他浓眉舒展,心中仿佛注了一泓清泉。
他最喜欢活泼的孩子。那些规规矩矩、沉默寡言的孩子,他总觉得木讷无趣。
“汝等乱贼佞臣,如今竟胆敢示剑于众,我今日不处置你,我洪某愧为烟衡县丞!不能斩奸除恶,算甚么好官?”
蒙明听到“汝等乱贼佞臣......我洪某愧为烟衡县丞!”,稍有疑惑。这洪县丞是何等人物?自己虽学识不多,但熟知古今名将侠客、英雄奇人,比如黎渐的师父,曲留,此人曾生擒荻列广业王荻鹙。比如梦阳子,能算出谁当皇帝。
但他却从未听说过洪县丞。此句话铿锵顿挫,颇有韵味,应是句戏子唱的戏文。这洪县丞既然能被传唱,必是个英杰豪雄。
蒙明决定去问问这两个孩童。反正被姊夫“赶”出来了,也是闲来无事。
蒙明对洪县令斩杨满一事不知情,也正常。他这几年一直在边关,凤翥虽常与他来往书信,却也只是报平安,聊家事,鲜少涉及朝廷政事。
不知不觉,蒙明已踱步到了凤临和康哥儿身旁。他觉得这两个孩子看着很让人喜欢,尤其是那个抱猫的。有一双灵动的眸子,稚气中带有狡黠。
凤临见了蒙明,轻轻放下怀里的猫儿,猫儿落地,无声无息地跳着离开了。他转头道:“你是谁呀?”凤临疑惑,认真打量,这人粗眉圆眼的,一身黧黑色便衣,瞧着脸生。
蒙明也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孩子,不知怎的,教人看了就想亲近。
“我是来拜访凤府。刚刚你们说到的‘洪县丞’,是何人?”
凤临和宋康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洪县丞你都不知道?”
“我好几年都不在京城了。”
宋康摇头,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蒙明,这事大恒人人皆知,这人有几年未出门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道:“这洪县令叫洪栋仪,烟衡县县令,三年前斩了杨满,就是太后的侄子,天天做坏事。洪县丞却被太后杀了,连着老小,皇帝拦都来不及。杨满你知道吗?杀尽了三家人!那个凶狠,真是吓人!”
蒙明惊愕,也恍然大悟,终是理解凤翥不让他骂杨家的良苦用心了。这个太后,敢光明正大地偏袒自己一族的罪犯,别的还做不出来吗?
他再细细瞧凤临,这孩子的双眉、两眸、鼻、唇、脸、额,怎么愈看愈觉得像姊姊、姊夫?对了,凤临多大了?应该有六岁了,也有这般大了。
蒙明便试问道:“你是不是临儿?”
“我叫凤临。不过你是何人?”凤临也反问道。
一旁的康哥儿生怕这个不速之客会加害公子,目不转睛,紧紧盯住了蒙明,还作出了随时拼命的架势。
“我是你母亲的弟弟,你的舅舅。”蒙明暗想,这孩子竟长这么大了,上一次见,他才及人膝高,可以绕着院子跑上几圈,还会叫舅舅了。
“可我怎么没一直没见过你?你是假的吧?”
凤临还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看着就不像好人。不过,他并未说出来。
“怎么可能,我记得你右臂上有一青印。”
凤临顿时怀疑起来,自己手臂上甚么时候有青印?
“宋康,我身上可有青印?”
“没有没有,要是有,我早就看到了。公子,他肯定是骗你的。”
凤临有些气愤,睁大了双眼,伸出小手,直指蒙明,“你胡说,我怎么不知道?”
康哥也附和道:“就是,我从来没见过!”但事实上,他看这人却是有熟悉之感。
蒙明一时不知该说甚么。只好说:“我就是你舅舅。真是你舅舅。”他看到旁边的一盘葡萄,就抓着吃了起来,塞了一个进口,边嚼边说:“愿意信就信,不信罢了。”
“胡说!胡说!”凤临气得直跳脚,看他还吃起了自家的葡萄,更是不满。
突然他余光瞥到了蒙明腰间的蛟鸣剑,心生警惕,竟然带了剑,难不成是此人要谋财?
凤家确实有点钱财,但三里外杨家更富啊!受人指使要害命?要报复父亲?还是要抓了人卖去作奴?见自己和康哥儿长得清秀,好大赚一番?
宋康给自己讲某地兄弟间为夺家产而引发的凶杀案,某家嫡出公子被妾室卖掉,某人一家妻小路遇强人全家皆命丧黄泉......
今天自己恐怕就遇上了!他一顿胡思乱想,越发觉得眼前人面目凶狞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