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王刘乂的府中一片缟素,府内死一般的静寂。
刘乂在他的寝殿里,喝得烂醉如泥,双眼通红,发髻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脏污。
他时哭时笑,嘴里喃喃自语:“母后,母后,我只是一时生气,您怎么就离我而去了……”
“皇兄,……,你可是我皇兄啊!……你怎能与母后……”
“刘聪,你可对得起父皇……”
“哈哈哈哈……,我算什么啊?!皇太弟?哈哈哈哈!”
“呜呜……母后,孩儿错了,对不起……呜呜……”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刘乂抱着酒坛子睡了过去。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在寝殿外守了大半夜,好半天没听见刘乂寝殿中有声响,轻轻唤了声:“王爷,王爷。”
还是没动静,推开房门走进去,在房内扫视了一周,才在寝殿的角落里看见抱着酒坛子睡过去的刘乂。
叹了口气,他是看着刘乂长大的老仆人了,看着王爷这般模样心里很不好受。
召人来将刘乂抬上榻,褪去他的鞋袜,将他的外衣脱去,擦完手脚,又给刘乂清洗了一下哭得稀里哗啦的脸,拉过一床薄被盖在刘乂身上,在屋内燃上安神香,才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宫中来人传旨。
老管家将还在梦中的刘乂摇醒,又命人赶紧给他梳洗。
刘乂蔫蔫的,任由下人摆弄,一言不发。
终于收拾完了,来到正堂接旨。
刘聪在圣旨中,劈头盖脸将刘乂大骂了一痛,什么‘不尊孝道’、‘不配为人子女’、‘母后新丧却昼夜宿醉’、‘行止不端不堪为人表率’,褫夺了刘乂皇太弟的身份,降刘乂为北部王,命刘乂速速进宫为母守灵。
除了刘乂,王府众人大惊,没想到皇上的斥责如此严厉,竟然就这样剥夺了刘乂皇太弟的身份。
刘乂面无表情磕完头,接过圣旨,一言不发跟着宫人进宫守灵去了。
杨易在驿站很快收到了刘乂被剥压了皇太弟身份的消息,撇了撇嘴。
看样子,他这位合作伙伴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也不知道刘乂有没有自救手段。
想了想让人将平阳四海商行的冯管事叫来,吩咐他与北部胡地的交易一定要钱货两清,概不赊欠,免得刘乂出事累及他钱货两失。
冯管事也听说了刘乂出事的消息,暗怪自己命不好,这还没跟刘乂做成几笔生意呢,他就出事了。
琢磨着不能单走刘乂这一条线,得自己开发些货源。
河内王府中,河内王刘粲听闻刘乂被剥夺了皇太弟的身份,喜得眉开眼笑。
他是皇上的长子,母亲是呼延皇后,母家一族又都手握重兵.
他既是嫡,又是长,是皇太子的不二人选。
靳准府上,靳准也同样收到刘乂被剥夺皇太弟身份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几乎等于无用,他现在是国丈……,等刘粲登基,他……呃,还是国丈。
不对,当刘聪的老丈人和当刘粲的老丈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刘聪为人精明,冷厉残忍,当他的老丈人总是心惊胆战。
而刘粲耳根子软,好色贪玩,对自己颇为倚重,当刘粲的老丈人要舒服多了。
靳准脸上莫名一笑,看不出其中的深意。
刘乂在宫中守灵还未到七日,就晕倒在灵前。
刘聪无奈只得将人送回北海王……,噢,不……,是北部王府休养。
等刘乂醒来已是三日后了。
老管家见刘乂醒了,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王爷,您可醒了。”
刘乂刚醒,脑子还不太灵光,声音嘶哑着问道:“本王不是在守灵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老管家哽咽了一下,回道:“王爷身子不适,晕倒在灵堂,皇上命人将王爷送回来了。”
刘乂闭了下眼,又睁开眼,这才回过神来,问道:“本王回来几日了?”
“三日。”
“三日?”刘乂没想到自己晕过去三日了,扯了扯嘴角,想起身,双臂无力,“扶我起来。”
老管家赶紧上前,托着刘乂起身。
“王爷,您昏迷这几日,刘老大人来探望过好几次了,太医说您今日必醒,刘老大人正等在前厅。”
管家说的刘老大人,是刘殷,现任太子太保,录尚书事,也是国丈之一,与刘乂私交甚厚。
他的两个女儿是刘聪的左右贵嫔,四个孙女是贵人,刘家一门六妃,宠冠后宫,其中又以左贵嫔刘英最为受宠。
刘英姿色冠绝,通晓政事,自六刘进宫后,刘聪很少出后宫。
也不知刘聪是怎么想的,他竟然允许左贵嫔刘英参与政事,由刘英决策的政事比他自己决定的都多。
刘家因此显贵一时。
刘乂知道,刘殷一连数日登门,一定是有极要紧的事,说道:“把刘老大人请进来吧。”
“是。”老管家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走进寝殿。
“老臣见过王爷。”
刘乂微笑着招招手:“刘大人,你我是忘年交,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快,过来坐。”
刘殷走到榻前,坐到榻前的矮凳上。
“王爷,气色见好,这几日可把老臣给吓坏了。”
刘乂温和地笑笑:“刘大人,您找本王是有事吧?”
刘殷迟疑了一下,开口道:“王爷,日后可有打算?”
“打算?”刘乂愣了一下,低垂下头,神情落寞,很快又摇摇头:“没什么打算,过一日算一日吧。”
刘殷瞧着有些消沉的刘乂,咬咬牙道:“王爷可知,您已经大祸临头了?”
刘乂不解,如果以前刘殷说他大祸临头了,他还信。
现如今他不过就是个北部王,已不是昔日的皇太弟了,没了皇位继承人的身份,他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王爷,谁还会来害他?!
“刘老大人这是何意?”
刘殷见刘乂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说道:“昔日皇上在大殿之上,亲口说要将皇位传于王爷,如今食言了,以皇上的心性,他如何会让王爷存活在这世上!”
刘乂不信,摇头道:“他是我兄长,我对他又无甚威胁,他为何要杀我?”
“先太子刘和,也是皇上的兄长,他还不是说杀就杀了。”刘殷反驳道。
“那不一样,刘和有太子的身份,皇上自然不能容他活在这个世上。”
“王爷如今与先太子有何不同,您皇太弟的身份是皇上亲封,如今又亲自下旨免去,这等于是自扇嘴巴,他如何还能容您活在这个世上?”
刘乂摇头还是不信。
刘殷见刘乂不信,又道:“当年,在大殿之上,皇上怕人说他杀兄夺位,说王爷身份尊贵理应承继大统的话,王爷可还记得?”
刘乂点点头。
“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皇上为人虚伪,如若您当日真的登了大位,恐怕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皇上怕世人非议,又说先替您管着这个国家,待您长大后再归位于您,如今您已成年,他却夺了王爷皇太弟身份,如若还许您活在世上,相当于给了世上攻击他的把柄,他如何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刘殷苦口婆心,劝说刘乂看清事实,认清刘聪的真面目。
刘乂沉思良久,问道:“刘大人,您一门显贵,按说应该跟皇上更亲近些,我不明白,您为何今日跟我说这些?”
刘殷听刘乂说他‘一门显贵’,面上现出尴尬,回道:“王爷,这样的显贵,臣并不想要,否则当年也不会央求王爷,请皇上收回承命。”
刘乂明白刘殷说这话的意思。
当年刘聪想纳刘殷的两个女儿为妃,刘殷并不想女儿进宫,求到刘乂头上。
刘乂以同姓不得通婚的理由苦劝刘聪。
刘聪自然不甘心,就此事询问太宰刘延年、太傅刘景。
结果二人都说:“太保刘殷自称是周代刘康公的后代,与陛下不是同一个族源,娶她们能有什么妨害?”
刘聪很高兴,立时封了刘殷的两个女儿刘英、刘娥为左、右贵嫔,又纳刘殷的四个孙女为贵人。
前文提到的刘聪将小刘贵人赠予晋怀帝司马炽,就是刘殷的一个孙女。
刘殷是个很重家庭亲情的人,两个女儿、四个孙女都被刘聪强行纳入后宫,又将其中一个孙女随意赠人。
刘殷异常恼怒,又无力抗衡,这也是他倒向刘乂的重要原因。
刘殷接着又道:“王爷,您可还有登帝位的心思?”
刘乂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灭了,苦笑道:“如今我已不是皇太弟,哪里还有什么指望。”
刘殷早有准备,说道:“现在京中只有精兵五千,除了刘粲,刘聪其他儿子年纪还小,不足为虑。刘粲年少轻狂,没什么大能力。您只需派一名刺客将皇上杀了,臣立刻便能筹来精兵二万,杀入京城,攻入皇宫,到时宫中的禁卫军一定倒戈投降王爷。”
刘乂没想到刘殷如此大胆,敢出弑君这样的主意。
大怒,斥责道:“你这是大逆不道!那是我兄长,我不做这样的事情。”
“王爷,还请三思,您不杀皇上,皇上就会杀您,到时……”
“不用再说,本王不会做弑君这样的事。”不待刘殷把话说完,刘乂就将他的话打断了。
刘殷本抱着一腔热血而来,他看不惯刘聪,对他强占了两个女儿,四个孙女的行为很是痛恨。
又因都喜好棋画与刘乂结交,颇为投缘,深知刘乂心性纯良,比刘聪更得人望。
再就是也想救刘乂一命,最后才是报自己的私怨。
结果刘乂冥顽不灵,刘殷很失望,慢慢起身躬身道:“是老臣一厢情愿了。”
说完,不待刘乂回答,颤颤巍巍走了。
在刘殷的眼里,此时的刘乂已是死人一个,不配再让他费精神。
刘乂的善良并未给他带来回报,他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阴谋正在展开。
河内王刘粲的府上。
“王爷,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皇上虽然褫夺了刘乂皇太弟的身份,可毕竟当年皇上曾说过要将大位传给他的话,皇上好面子,保不齐以后心意回转,为免除后患……”
靳准对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个斩的动作。
刘粲眼神阴狠,点点头:“这件事缓缓再说,便宜刘乂了,让他再多活几日。现在长安的战事正在节骨眼上,我父皇未必愿意咱们多生事端。”
靳准眼神微闪,心想你同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