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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雪原挽歌 其四

半年时间就像凝滞在蜜糖当中,流动得如此艰涩——它每一寸都为乌黑的血液所浸湿,和着霜雪、泥泞、烈火与灰烬;无论曾经多么明媚的,无暇的,纯洁的,现已逐渐与那些黯淡的,卑劣的,肮脏的同为一体,构筑起供养数万蛆虫的食粮。

总有人常抱怨战争没有尽头,常常痛斥期间野蛮的掠夺与屠杀,尽管他们往往是其中的参与者。说什么“没有尽头”,不过是某些穷酸者为自己命运的哀叹和担忧;两位巨人的眼睛里倒映出相互疲惫的神色,但他们还没有分出个胜负,因而都强打着精神等待对方举手言和。蝼蚁则不明所以地继续厮杀着,为明日的口粮肩负起今日的罪恶。在每每将敌人屠戮殆尽,庆贺自己得意求生的间隙之中,总有些蝼蚁有闲心疑惑:为什么从前他们依靠耕耘、放牧便能够得到的物资,如今却需要屡屡犯陷才能获取冰山一角?为什么从前唾手可得的安宁,如今却显得如此珍贵?是什么在驱使“巨人”们相互角力,又是什么迫使他们必须拿起武器,对付素昧平生的南方人,对付曾经相识的同乡?就因为身后这面荒谬的破布?抑或十夫长愚蠢的狂吠?还是本该属于耕种者的面包?

霜雪的铁蹄始终在推进,直到年末,乌松才完全遏制住了前者的进攻——那延绵数百米的反骑兵阵地着实令侯爵捉襟见肘。

在北麓,重骑们初尝败北,而之后便一溃千里;士气高昂的乌松军队逐渐克服了对于铁骑的恐惧,抑或是得益于钢弩的普及,毕竟仅受训两天的弩手变有机会令全副武装的骑士丧命。这种并不公平的交换令侯爵的亲卫队勋成为了乌松人的玩具,起初还只是零星的几个军官持有并视之如珍宝,然而到后来,就连前天还在挑粪的农民,也可能会在闲暇之时把玩把玩这精美的物件。最初鎏金的勋章也一再从简,直到后来象征性地镶嵌了几块铜箔上去。

雇佣兵拒绝作为吸引箭矢的活靶,这使得很多战术都难以实施,高昂的军费亦令弗洛伊万焦头烂额。没有哪个贵族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但他似乎更无法接受如今的残局,在开春之时,正式向国王提交辞呈。霜雪国王自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遂携数侯爵御驾亲征。这一支本可以颠覆战局的队伍,却颇为戏剧性地在挺进途中发生了内讧。旧王与新王在敌国的土地上展开角逐,乌松适时插入其中,未曾给任何人以片刻安宁,这场闹剧跌宕起伏,且并没有以旧王的被俘而落幕......至少帝国史是如此记载,而真正对这番闹剧感兴趣的人要么碍于利益不便将真相公之于众,要么糊里糊涂地被推上的刑场。

也有传言说,当下的一切皆是国王的授意,只是,“大多数”对此嗤之以鼻,纵使他们也不知何为真相。

“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们种地,他们将田地付之一炬;我们驯养牲口,他们将其屠戮殆尽;我们面对严冬,他们嗤笑着,挥霍着本应属于我们的粮食,在一旁作壁上观;我们难道应该对那帮混蛋屈膝求饶?恰恰相反,我们应该把长剑捅进他们的肚子里,看看金袍子是不是跟我们这些灰袍子的生而不同……”

罗森振臂高呼,像是在控诉,又仿佛是为唤醒饱受困苦的原住民;经过半年时间的斟酌,这番说辞或多或少能够提振起那些家伙的斗志,就好像他真是在为大家的利益流血牺牲,散尽家财:显而易见地,他们的护甲由武装衣逐渐为链甲普及,运气稍好者还能穿上骑士的覆板盔甲,武器虽五花八门,但再也没有人被迫以那些可笑的农具作战。更好的装备往往意味着有更多的机会从武装冲突中幸存,偶尔能够享用一顿的松鸡亦为这乏味的生活增添几分调料,哈。

但另一方面,作为团长兼非法领主,他半年来不知谋取了多少财富,其中仅半数用于队伍的开销,至于剩下的部分,他不好说,也许大部分领主都这样。霜雪帝国似乎还给他承诺过不少好处,像是什么什么伯爵的头衔,什么什么职务,但为何这番承诺源自弗里德里公爵而非国王,那还确实是个挺值得思量的问题。

倒也没差,罗曼自忖,如果一个领主把所有钱放进自己的城堡,那么底下的农民难免会抱怨他的贪婪。若是能在领土上画个大圈,然后拿着由自己支配的财宝说:“这是我们的。”想必就能够博得那些蠢货一句“万岁。”吧。

不出意外地,罗森在演讲完毕后立马开始了急行军。他们径直向南穿过白脊山脉,来到约定的伏击地点,在经历两晚的休整之后,终于等来了一支疲惫不堪的部队——骑士的盔甲瘢痕累累,失去了最初的光泽,瘸腿的战马纷纷被解为肉块以缓解食物压力;步兵们眼神里暗淡无光,身上华丽的装饰也在血与泥泞的洗礼下黯然失色;将近百人的伤员在队伍末端蹒跚前行,极大地拖累了队伍的脚步,就算他们将伤势过重的家伙悉数抛弃也无济于事。指挥官很好地隐匿在了队伍当中,抑或他们早早就变成一盘散沙,眼下并非行军而是逃命……这样一队残兵败将本是到嘴的肥肉,但他们竟同样打着霜雪帝国的蓝白旗帜。新兵们会对这种行为感到费解,也往往致使他们的刀刃变钝,而罗曼早已对此麻木,他不想,亦没有能力左右罗曼“站队”,尽管凭多年的经验来看,那些被扶持起来的新王很快便会忘记曾经鼎力相助的小卒,所谓的“承诺”也将势必随风而去。

“跟我上!”罗曼扛起长枪,沙哑的喉咙里迸发出难得的激昂。即使多次参战的老兵也备受鼓舞——尽管那往往只是一时冲动。所有疑惑随着冲锋的步伐而埋藏在内心深处,热血催促着他们将屠刀对向曾经的盟友,否则对方就会砍下他们的脑袋。

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兵,霜雪军队并没有乱作一团,哪怕他们士气低迷,疲惫不堪,多年来的军事素养令他们在短短数分钟内树立起一道坚固的防线。

罗曼低声咒骂,特别是当他原本足以洞穿躯干的刺击被对方的盔甲滑开之后。啊,他现在才意识到,这种花哨的盔甲怎么可能是普通的领主能够拥有,眼下无疑——

晦气,对方巧妙地运用小钢盾别开枪头,端着刺剑就往怀里冲来。罗曼只好抛弃自己的武器,借助臂铠仓皇格挡,方才化险为夷,却未赢得一丝喘息;只见那把刺剑犹如鸟喙般灵巧,绕过罗曼的手臂,极其精准地命中了尚未覆板的腹部,好在对方此时身心俱疲,锐利的武器仅仅刺进了内衬。士兵迅速抽回剑,准备稍稍撤步,脚跟却颇为不幸地踩在块石头之上。短暂的迟疑令敌人有机可乘,其身边的另一个佣兵抓住机会一锤砸在厚实的头盔之上,势头之猛,甚至迸发出点点火星;在这样的攻势之下,再好的护甲也难保主人安全,士兵的耳边就像有上千只飞蚊在振翅。尽管如此,他还是保持着基本的战斗姿势,即便面对两个敌人,也依旧进退自如。几经周旋,他在刺穿那名佣兵胸口的时候,被罗曼抓住手臂,摔倒在地。

罗曼翻身压住对方的身体,抽出腰际的匕首与之缠斗。几番挣扎后,士兵终于还是被掀开面罩,露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很难想象,他们被一个老头逼到如此地步;

“莫拉......对不起......”士兵虽不愿认输,但奈何力量上远不如他的对手。终于,匕首刺进了他的脖颈,伴随着鲜血喷涌而出,老者的反抗迅速衰弱下来。虽已锁定胜局,但罗曼紧紧攥住匕首,生怕一松手对方还会活过来给他两剑;

“......陛下......”弥留之际的士兵喃喃咕哝了些什么,只是浑浊而微弱的声音着实令人难以辨别,唯有这两个字显得异常清晰,就好像生前被他重复过上万次般。

直至生命的气息完全消失,罗曼才心有余悸地松开发白的手指。

这番来之不易的胜利甚至给他战斗已然结束的错觉,但佣兵没敢多作休息,他夺过刺剑,加入到下一场艰难的厮杀当中。

最终,雪原的灰狼没能吃下这块到嘴边的肥肉,他们虽在在人数上三倍于对方,却几乎要付出五六人才能成功杀死抑或重创一名敌人,就连那些伤员也迸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将四肢健全的对手斩于剑下;面对这种天神般的精锐,没人愿意充当炮灰,于是突袭很快便演化成一场无法遏制的溃逃。罗森有些犹豫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好在对方没有追击,简单收拢队伍后便继续他们的路程去了。

虽说他们并非初尝恶果,但还是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力,那些来之不易的护甲与武器在这些敌人面前宛如儿戏。围坐在营火旁,大多人都只是在静静听着树枝“劈啪”作响;缓缓上升的青烟,恰似他们那一厢情愿的幻想:以为经历过几场战斗,换上身自以为不错的装备,就能够将敌人轻而易举地击溃。

罗曼没有去找首领,他在处理完身上的伤口后,寻了个靠近火焰的地方“落座”,端详着那把刺剑,细细回想今天的遭遇——如此华丽的盔甲,他一定在哪见过,还有……佣兵反握剑柄,轻轻在地上点刺,剑身虽细,但手感与分量却恰到好处,绝非那些单刃剑所能比拟……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作为罗森带领着几个小头目去拜访……雇主?不对,弗洛伊万向来神出鬼没,在需要他出面的时候,总有一袭灰扑扑的袍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然后侯爵就会摆出副温厚的神情解开兜帽,面不改色地谈论起动则涉及上百人性命的策略。那他们究竟是去拜访的谁呢?挂着红披风,油光可鉴的胸甲……

啊,国王,原来刚才是在同霜雪国王的禁卫军作战,难怪一败涂地;想到这,罗曼解开腰间的水壶,轻轻品了口冰冷刺骨的清水。他们现在无疑是在火中取粟——帝国内部的政变本与佣兵团毫无干系,罗森只需要履行契约,适时地配合霜雪军队的正面作战,然后假借各种理由预支走几个月的佣金即可;若政权被颠覆,他们进则能够与新王签订另一条契约继续作战,退可收拾东西走人,用这笔财富去打理自己的领地。就算两国战争结束,乌松也必然会元气大伤,想要组织起剿灭“强盗领主”的队伍至少也得几年之后。国王要么不计损失执意出兵,要么承认罗森领主的头衔,而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毕竟这样也就意味着大雪原这块争议地区归属于乌松帝国,再没有更方便的手段来扩张领地了。虽说之后可能会采取种种措施来制约,但那都是后话,哪想罗森自断后路,竟异想天开地向霜雪国王动手。

罗曼盖上水壶,抓起一把土扔进火堆里,然后起身径直走向罗森的营帐。

见身边没有外人,他遂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告诉了领袖。后者洗耳恭听,最后却只是摇摇头,道:“最初我也这么考虑过,但你也许忽略了一个前提:我们虽受弗洛伊万侯爵的雇佣,可从入冬以来,佣金却来自弗里德里,嗯?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胆敢拖欠佣金?我们完全可以立马走人,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愚蠢地——”罗曼反手握住刺剑,猛地扎在座椅上,“愚蠢地与禁卫军作战——你明知我们不是对手,现在不是,今后也不可能。”

面对他的愤怒,罗森忽然笑出了声:“为什么?哈,想想吧,为什么你现在有这身护甲,为什么我们不用拿着磨利的农具走上战场?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以为光靠钱就能够购置装备吗?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心甘情愿让那么多兄弟在作战中牺牲?难道佣兵团越小越有利于我找回原有的地位?”

“所以……你把他们当作交换的筹码?”

“毫不遮掩地讲,正是如此,我正在做曾经所不齿的勾当,可我没法回头,”领袖转过身,躲开罗曼的视线,“否则将失去现在的一切,乃至今后的一切。等到战争结束,抑或在我能够给剩下的人找到安身之所,再腾出手来审判我的功与过吧。今日之罪恶,是为明日之食粮,”

罗森没有回头,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罗曼,遂继续道,“你大可不必信赖于我,但无论如何,我依旧会敞开胸怀,就像父亲在世时一样;如果哪天你要对我刀刃相向,就让它来吧,手足相残固然令人惋惜,但我绝不会回避自己的死期。起风之时,又有哪片树叶能够独善其身?”

“啊,事实上,没必要那么悲观,罗森,”话已至此,罗曼虽意识到眼前的罗森不再是曾经那位“大哥”,但还是选择默默支持他的决定,“毕竟,若想取回贵族头衔,必然首先需要接纳他们,包括那些曾为你所唾弃的。在起风的那一天,我本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看来,你我都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转变。”

离开营帐,傍晚的冷风似乎变得更凛冽了几分,罗曼站岗的时间还没到,遂来到安置伤员的帐篷,想看看在里面能否找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当然,就凭他们佣兵团的条件,与其说“安置”伤员,倒不如说是“堆放”伤员,即使是在国王麾下,也有太多下等士兵得不到治疗而丧命,毕竟治疗者很少,愿意随军的治疗者就更为有限,不过好在,今天吹起了幸运之风,他们在溃败之后遇见了一批巡游医师,此时正在狭小的帐篷里忙忙碌碌,使得这里的温度都提高几分。

“麻烦让让。”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从罗曼身边经过,手里正端着盘气味浓厚的混合物。他来到伤员身边,助手便立马递上烧红的小刀,伴随着哀嚎声,他将切下的组织装进腰间的布袋,然后把那盘混合物放在其身边,絮絮叨叨给几位年轻医师讲解完注意事项,便又迈着细碎的步伐解决下一个病患了。

罗曼颇为耐心地等到医师们完成手中的工作,他才慢慢走到伤员跟前,道:“伊桑,但愿你没事。”

后者揩了揩头上豆大的汗珠,“呵,呵!我快被这帮治疗者弄死了,他们直接……呼呼……直接切我的大腿肉,还装进口袋里,靠!我看他们是些邪恶的巫师。总有一天我得用这火,”说着,伊桑耍起马戏团的绝活来,魔力交织成青色的火焰在指尖跃动,不过它并没有多少威力可言,顶多把施法者自己的手指给烫伤而已,可就算如此,能够掌握这种魔法的人也算是凤毛麟角,“用这火把那些麦子烤熟嘞。”

尽管这算不上是什么积极的反馈,但见伙伴如此精神,佣兵或多或少也轻松了一些,在纷争的年代里,并肩作战的人不少,而知心知底的人不多,“啊,那为什么是麦子?”他心不在焉地说道。

“哈,哈,那些家伙自称‘金色麦芒’,不得不说,他们真是个奇怪的组织,不远万里从南帝国乘渡船,又费力穿过亚龙山脉,现在还在土匪与领主的眼皮子底下转悠,哪像是挣钱的巡游医师,嘶——”伊桑有些得意忘形,不慎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原本就混圆的眼珠就好像快蹦出眼眶。可很快,他又接着开始唠叨,“还有点非比寻常,带队那家伙似乎掌握了一些……呃……或许这有些荒谬,但当时我马戏团的师傅曾经说过,南帝国存在一种秘术,抑或是更为高阶的魔法。”

“你恐怕是流血流糊涂了,魔法不过是些唬人的伎俩,难以想象它除了自娱自乐还能带来什么,”罗森笑道,“或许对于戏班子而言,这确实算是能够用以谋生的伟力。”

“没错,没错,现在我们所掌握的魔法不过是点亮几颗火星,暂时照亮方寸黑暗,但曾经有人在雪原目睹过,一位神秘的魔法师,抬手之间将两头野猪化为焦炭。”

“那不过是传说而已,根据传说,我们还是雪原狼灵的后代呢,你看该死的灰狼何时对咱的牲畜口下留情?”

“传说可能有所夸张,但绝不会空穴来风,”伊桑抬头仰望肮脏的帐篷顶,“如果能够度过这该死的战争,我一定要去南帝国走一遭。”

“都怪那些烂谷子,就不该……”罗曼见对方那虚幻的梦想,有些烦躁地跺了跺脚,甚至有提剑做掉那帮巫师的冲动。只是,他们都未必能活过这场战争,关于未来的种种空想,何必去苛责呢?谁还没有做梦的权力?

金色麦芒的巡游医师并没有神乎其神地治愈所有伤员,但至少得益于及时的处理,才使得大多数人不至因后续感染而死;然不甚精通医术的佣兵往往只看重表面上的康复状况,若是留下一道恐怖的伤疤,抑或不良愈合后令关节僵硬、肌肉粘连,都将作为痛斥庸医的证据。他们的生活除了厮杀,也就只剩下抱怨抱怨生活,偶尔吃顿松鸡而已,可偏偏入冬之后,松鸡的踪迹也越发难以寻觅,他们又鲜有闲心去侦察、挖掘松鸡的洞穴。

一切在开春之后渐渐出现转机,大雪原并非终日为茫茫白雪所覆盖的荒地,只是由于当初地图的绘制者恰逢严冬来到此地,为其广袤所震撼;椿芽刚经冒出,便很快成为饿汉们的美食,迷迷糊糊的动物又往往会轻而易举地落入猎人的陷阱。虽说两国之间仍出于僵持当中,但形势似乎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有传言称,霜雪国王已经穷途末路,尽管表面上看霜雪帝国依旧成大军压境之势。卫国军军团长于上月初正式加入作战,却很少能在前线发现那极具特色的火枪队,唯一一次发光发热也不过是将某支企图趁火打劫的乱军打得片甲不留;然而他的部队却在大雪原上反复驱驰,其行程已经达到令人膛目结舌的地步,就好像他来此行只为进行场长途拉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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