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能听见吗？”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脸，沐雪自喉咙中咳出一口水，眼睛还没睁开心中便是一凛：难道自己被救了？这个念头一转完，三老爷那张令人嫌恶的脸便浮现在眼前，意识还在混沌中沉浮，耳畔又传来那个清脆的女音：“夫人，她眼珠子动了，应该是醒了！”
沐雪听了这话，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身处一处草地，偏头能看见不远处原先那座凉亭。这处草地离她之前瞥见的拐角不远，角度和缓，能看见拐角后面的景色。就在那拐角处也建有一个亭子，景致同刚刚那处无甚两样，只因为正朝着东面，晨光正正打在上面，看去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佛光。
仰望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人影，逆着光，沐雪辨不清楚她的面目，只见她周身笼罩在朝晖的光晕里，姿态玲珑，一股熟悉的感觉袭来，沐雪心神不由一阵恍惚，脱口而出一句：“娘亲！”
上方那人一愣，随即蹲下身来，抚了抚沐雪发白的脸，转头对身侧一个衣裳干爽的丫鬟道：“柳儿，将她扶回去换件干净衣裳。”说着站起身，又对另一边衣服湿透的的丫鬟夸道：“还是你身体好，将人救了上来，，你也快回去换身衣裳吧，今晚赏你不用值夜，好生歇息。”
“是！多谢郡主！”那湿衣丫鬟灿然道，当先往不远处的二老爷庭院跑去。
沐雪这才回神细认出来，面前这位是二夫人，之前她都唤她“二伯母”。
徐凝却是一时没有认出她，见小姑娘脸色惨白，定是吓坏了，对她一笑，就要亲自上手扶她。一旁叫柳儿的丫鬟担心主子的衣裳弄湿，连忙过来扶人起来。
还没起身，沐雪对着前方站定的二夫人便跪了下来，颤声道：“沐雪多谢二伯母救命之恩！”
沐雪？这名字隐约耳熟，但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徐凝没有注意到她对自己的称谓，只顾着扶起小姑娘：“先去换件衣裳，若是着凉了可不好，便是六月，这早上的气温也是捱不得人的，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说着便命柳儿扶着她往“梳雨堂”走去。
换衣期间，柳儿姐姐同她说起刚刚之事，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落水时砸出的声响惊到了二夫人。溺水时本能地挣扎竟将她渐渐漂出了那方绵密荷叶群，这才被她们看到，二夫人立即命会水性的陪嫁丫鬟南莹救了她。
换好衣服，柳儿姐姐便带她来到二夫人所在的院子。
早上的阳光并不毒辣，甚至带有温和抚慰的触感，二夫人正躺在院中有阳光铺照的竹条编制躺椅上，微微阖着眼，嘴角带有淡雅的笑纹……若说沐雪印象中的大夫人是京中闺秀常态的高贵娴雅，眼前的这位二夫人，便是自骨子里生出一份与众不同的气质来，不同于京中任何一位妇人柔弱惹人怜的娇弱模样，而给人一种自生风骨的感觉。联想起下人们闲聊时说起的故事，只道这二夫人是南郡王的掌上明珠，嫁与穆少将军前，便是当男儿教养，性子豪爽，又因王侯贵族自生的规矩教导，所以这位二夫人兼具高贵、豪爽，嫁进穆府后，待人一直和气，又与人无争，是个真真的性情女子。
徐凝听到走近的脚步声，睁开眼，抬手招呼她近前，这才温和道：“你是哪房的丫鬟？”
沐雪这会子冷静下来，也不再攀亲叫“二伯母”，只立在一旁恭谨答：“回夫人，是厨房打杂役的。”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沐雪。”
“沐雪？这名字有些耳熟啊……”喃喃念叨了一句，徐凝仔细打量她，问出核心问题：“刚刚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落水了呢？”
“我……我……”
见她“我”了半天也没个下文，徐凝只好安慰道：“算了，不愿说便不说吧，日后小心些就是！刚刚听你喊‘娘亲’，若是你娘亲见到此番光景，只怕是要心疼的！”
沐雪原还在犹豫要不要将三老爷的事儿说出来，抬眼见二夫人一脸了悟的神情，便知她是猜出来了，想来三老爷的院子就在梳雨堂后方不远，二夫人又岂会不知三老爷的为人？
徐凝见她模样生得好，便猜到和三房那个纨绔弟弟有关，一时是又恼又无奈，见面前小姑娘惨白的一张脸，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只好先将她带到堂厅，示意她坐下后才试探问：“你来穆府多久了？是一直在厨房供职吗？”
“回夫人，我来穆府已有六年了，原先在老夫人身边随侍，后来去大小姐身边待过一段时间，如今在厨房待了有半年。”
“老夫人……”徐凝沉吟一会，隐约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更明显了，便朝沐雪招了招手：“沐雪，你走近些”，待她上前来，又仔仔细细地瞧了好一会儿，这才云开雾明地散开疑惑，“你是六年前进府的那个孩子？就是老将军故友的后人？”
沐雪见她想起来，也没有刻意隐瞒：“回夫人，是我。”
徐凝已然将她和那个两年前家宴上见过但印象不深的小姑娘联系起来，虽然骨相长开许多，但五官还留有小时候的影子，因此并不难认出，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我说眉目看着眼熟，原来是见过的。不过老夫人去世后，你不是应该一个人在松苑住着吗？怎么会变成杂役丫头？”
这中间的曲折沐雪一时讲不明白，便只带过去：“大伯父让我陪大小姐，后来大小姐嫁人，我就被调配去厨房了。”
徐凝向来对大房那边的人敬而远之，原本老夫人在世时，大家看在老人的面上都和和气气，三不五时的约着一起给老人逗逗闷子，后来老夫人去世，大家这表面的功夫也懒得维持了。谁都知道，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大房又有大夫人、姨夫人，子嗣更是出自三个母亲，二房人少、清净，她习惯了单纯的环境，实在应付不来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没必要上赶着找麻烦，便一个人带着两个小丫头悠闲过自己的小日子。虽然这样，底下的两个丫头仍时常将府里的趣事当个笑话讲给她听，她多少对大房那边的人有些了解，因此去岁穆兰定亲时闹下的尴尬她也听说过，当时还猜想过“陪嫁丫鬟”一事的真伪，如今倒莫名觉得和沐雪简短带过的经历有关，只是猜想归猜想，她也不会真的求证，只是唏嘘感叹：命运和时间真是冷酷无情的东西，施舍和剥夺如此随意！
感叹完牵住她的手，徐凝突然想起六年前在议事厅初见那次，小小一个人儿，一直瘪着嘴忍着不哭，却终究没能扛住老夫人的温情攻击，直到哭晕在老人怀中的情景。一晃六年过去，命运似乎没有给她什么厚待，但徐凝却从她如今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坚毅的东西，她一时有些感慨心疼：“好孩子，那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松苑里的东西早前被收拾掉了，大小姐嫁人后我也不可能去葳蕤轩，或许还是回后厨那边吧！”只是，如果回后厨，今日之事难免再发生，身边的姐姐和妈妈都有跟她说过，顶着张出众的脸，却生的下人的命，她又不想往上爬，这辈子势必不会太顺利。
徐凝从她担忧的神色中读出了她未表达出的讯息，自然也能明白她的顾虑，想了想，觉出今日之事的凶险，既然小姑娘已经被她救了，又没有旁人知晓，何必再送她回去面对危险，否则不是白救一场？又想，不论如何，她都是穆府故人之孙，老夫人在时都是百般呵护的，自己这里帮一下，也算是尽孝道了，便问：“你可愿意待在我这院子里？我这里没什么人，或许冷清，只是肯定比外面安全些。”
沐雪其实没想过她会直接留下自己，她对这个二伯母的印象实在不深，之前鲜少见面打交道，也不知她是个什么性情，此时便是一愣。
徐凝见她有些怔愣，只回身问一旁的柳儿：“柳儿，刚刚我们进院时，可有旁的人看见？”
“回夫人，应该没有！我们本就是早起去荷塘边晒太阳的，且又在那处拐角，周围走动的下人并不多，又因为三老爷的缘故，更没什么人在那走动了！”
“恩，今后若有人问起是否有人溺水一事，便说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想了想，嘀咕“照着大家族的作风，未必有人问一个丫鬟的死活……”嘀咕完才重新对她说：“沐雪，你今后便安心留在我这院子里，只平时注意不要落单，三老爷那边离得不远，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沐雪刚刚一直没回答，但听她这意思，已经默认自己答应了，也就没再矜持：“谢谢二伯母！”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在我们南郡，恩情最是不能忘，若是你二伯父回来，也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从那以后，沐雪便留在梳雨堂。
二伯母很喜欢同她说话，常说自己投她的缘，她也欢喜二伯母。
自然而然的，有一天，二伯母说要收她当义女，她没有多想便应了。
在梳雨堂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又同院子里其他姐姐相处得好，是以，那几年，是沐雪自老夫人去世之后度过的难得的美好时光！
其实真要算起来，她已经足够幸运，生命中遇到的幸总还是比不幸多一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