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兵给人家还回去,然后滚回富都当窝囊废,把你们尤家子弟都教成卫皓诚那样,皇上肯定满意,只要你们当老子的能在皇上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替君分忧就行了。
沙螓婉轻描淡写道:“这有什么应对之策。皇上要你们尤家当好一条狗,需要的时候出现,不需要的时候乖乖躲开别碍眼,尤家要是能做到,什么麻烦都不会有!”
尤金银被她的大实话气得直瞪眼,要不要将话说的如此难听?
沙螓婉见他这样,不由宽慰一句:“别气,天下人对于帝王来说都是狗,大家都在争当做那条最得宠的狗,没什么可耻的。”
尤金银摆手,“你这是老生常谈,大家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我们尤家也对此作了准备。”说罢摇头不欲多谈了。
沙螓婉见状也不多言,只淡淡道:“如果一味退让就是你们尤家的对策,那我也得仔细斟酌与你们的合作了。告辞!”
说罢利落起身,拱手行礼后转身就走。
“等等——”一脚刚跨出门去,身后就响起了尤金银的声音,沙螓婉丝毫不意外地回身问:“尤公子还有何事?”
尤金银起身,抱拳郑重行礼道:“还请沙公子不吝赐教。请为在下指条明路。”
沙螓婉微微眯了眯眼,审视着尤金银,并未言语。
尤金银苦笑,连称呼都从金银兄变成尤公子了,这脾性,可真是够硬的!
“为兄失礼了。还请沙小弟勿怪!”
沙螓婉笑了笑,“无碍,我并未放在心上。”却也没有走回去坐着。
尤金银叹息,眉宇间透出深深地不甘与疲惫,静默良久后,缓缓道:“启丰末年,骠骑大将军闻人长宣满门忠烈战死沙场,先帝听信谗言,手起刀落,九族共三百多人,全部斩杀午市口,血流成河。当日日烈风驻,祖父领着我们几人就站在一旁,那血浓稠流到我的鞋帮边,祖父按着我的肩膀让我不许动,让我睁开眼睛看看这世上武将除了战死沙场,还有着这样一种结局,这样一场悲剧。”
“当年我只有六岁,看了一百多的人头滚落在地沾染上尘埃。你可知道,人死后那眼睛里还会有光,有言语,有情绪?”尤金银的声音透着极度的痛苦与挣扎,“……自那一日起,我就发誓一定不让我的族人遭受这样的横祸。我也一直努力兑现这一诺言……”
沙螓婉静静地站着,听完这一番剖白,心底到底叹了口气,六岁稚童目睹杀人场景,实在太过残忍了些。
“可是你发现不管你多么努力,想出多少办法,都无法令皇上放下怀疑,都无法令尤家平安无虞。”
尤金银似乎没有听到沙螓婉的话,恍惚着陷入回忆中,沙螓婉也不打断他,沉静地等在一旁。
“……你将我尤家的境遇看得这样透彻,难道真的有办法助我们渡过难关?”尤金银终于将目光转向她。
沙螓婉摇头,温声道:“我怎可能有那么大的能量,不过我确实有些想法。”
尤金银已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此刻听到她的话,顿时眼睛一亮,希冀地问:“——说来听听?”
沙螓婉摇头,“并非我冷血无情,要对你们一族的生死袖手旁观,实在是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所求不过一饭一粥,一屋一舍。我并不愿意卷进争权夺利的旋涡中去。建议我可以给你,但我绝对不会插手帮你。”
尤金银听明白了,刚才他说沙秦忨不入朝就与尤家毫无用处,如今见人有用就让她指点迷津,实在有些惟利是图翻脸不认人的小人之嫌。
尤金银心下愧疚,起身长揖而下,诚恳道歉:“为兄一时想岔了,沙小弟莫怪。实在是最近皇上对怀贞公主的态度愈发宠溺,眼前一片云雾缭绕,令为兄嗿了心智失了分寸。”
沙螓婉见他认错态度诚恳,也不愿得理不让人,点点头道一声无妨。
尤金银又长揖请教,“还请沙小弟看在以往为兄诚心以待的份儿上,为尤家指一条明路。”
这话就说重了,沙螓婉不敢当,赶忙侧身让开道:“别别,你不用以谋士之姿对待我。我只是来找一点小生意做的,何况我的这些想法还不一定管用呢!”
“愿闻其详。”
沙螓婉甩甩袖子,复又走回去坐定,想了想,问尤金银:“你觉得自己比之陈三白如何?”
尤金银蹙眉沉思,片刻后道:“不如。”
沙螓婉点点头,也不问哪里不如,又问:“那平阳陈氏比之尤家呢?”
尤金银有些疑惑,不知这一个清流名士之家与卫国虎将之门有什么可比较的。
沙螓婉看出了他的疑惑,指点道:“一个是天下文人的楷模,一个是玱朝武将的信仰,在帝王眼中,你们两家一模一样,都是能够煽动朝堂震撼统治的臣子。”
尤金银点点头,却不知沙螓婉到底想说什么。
沙螓婉忽然想起陈三白说起自己中毒时麻木又淡漠的神情,心里忽的一痛,不由深吸一口气,将心绪压下,接着说下去,“陈氏子弟惊才绝艳者不胜凡几,却因皇帝的疑心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后,只能割腕断骨,令自家子孙自断前程天赋。即使这样,皇上依然没有完全放心。如今陈家多出浪荡纨绔子弟,眼看后继无人,百年清流名门名声扫地,跟灭族抄家又有何区别?反正作为陈家子弟,这辈子出仕为官的可能几乎为零。”
她看向尤金银,神色严肃,“这就是退让的后果。陈家的例子还不触目惊心吗?你以为尤家退让就能解决问题了?”
尤金银被这一番话说的震惊惶然,一个不小心直接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沙螓婉叹了口气,“皇上喜欢世家,是因为世家力量大,必要时能给与他强有力的支持,但世家力量太过强大,则会变成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足以平复心中疑虑。”
“那、那如何是好?”
“力量凝聚太过,那就打散了,引流分支。”
尤金银愣了,“你是说……”
“分家。不管你退让到什么地步,只要你尤氏一族总是亲密无间抱成一团,皇上永远不会放心。只有你们内部出了裂缝有了罅隙,你们每人手中的兵力自然会分成派系,而这给皇上提供了制衡的入口与可能。只要能让皇上感觉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那么尤家子弟冒出几个极优秀的人才,反而是皇上乐见其成的,毕竟这江山,还是得有人来替他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