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螓婉听到考官宣布自己将进入下一场的比赛时,内心其实是拒绝的。但这话不能说,她知道这个结果应该是尤金银从中斡旋得来的。
要是拒绝了,尤家这棵大树说不定就靠不上了。
沙螓婉明白自己如今人小力薄,必须背后有人才能在富都立足。
她心里叹息,面上却带了笑,起身随着方子柏一起又一次上了台。
这一次考校的是记诵,考官给出书目与篇章数,参赛者必须在一息之间流利背诵下来,直到考官说停。每个人有三次背诵机会,考官会根据学子的诵读音律,情感表达,口齿清晰程度以及对文章的熟练程度来打分。
沙螓婉听了整个规则,顿时明白过来。
——这就是诗歌朗诵比赛啊,还是即兴的。
果然古人读书喜欢摇头晃脑真的是有原因的,他们不是在读书,是在无时无刻地朗诵诗歌!
参赛者总共只有二十一个,比赛速度很快,沙螓婉从小到大真的没有干过诗歌朗诵这档子事儿,所以她这次观察的很仔细,别人的韵律停顿和吐字方式,还有到了感情充沛的地方时的表情动作。
不过,呃,越看她越想骂娘,真的,谁他么的说古人内敛低调又寡语持重的?!那这些背着背着就痛哭流涕的参赛学子都是被夏日美景感动的吗?都是看到考官又黢黑又油亮的脸庞被惊艳到无法自持吗?
沙螓婉感觉自己是到了某个邪教组织的洗脑现场了,她扯了扯方子柏的衣袖,小声问:“万一我哭不出来怎么办?众人会不会以为我不尊圣言不懂教化?”
她的话引起周围人一阵侧目。
方子柏挑起嘴角笑了,“难道你现在就尊圣言懂教化了?你在众人心中什么印象你心里没点数吗?”
沙螓婉叹服,这话说的又狠又准,果然听完她完全不担心了。
——担心个P!这群蔫坏的古人,损人都不带个脏字!
这边沙螓婉正忿忿,那边已经轮到了方子柏。
他抽到的是《礼记》的《大学》篇,只见他整肃衣袖,端起右手,背负左手,挺胸抬头,目光一亮,范儿端起来后精气神顿显,然后朗声诵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後能静,静…而後能安,安…而後能虑,虑…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後,则近道矣。……”
沙螓婉看着摇头晃脑的方子柏,不得不佩服,这真是个出色的表演型话剧人才啊,台词功底雄厚,动作夸张,情感充沛,表情到位。
——不如不如!
方子柏的诵读显然非常具有感染力,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沙螓婉也不禁被他的声音和舞台魅力所折服。
等他诵读完,全场响起了赞美声,考官们都面露欣慰地看着面若傅粉,身如青竹一般的俊逸少年,这才是下一代的青年才俊,朝堂的希望啊。
方子柏结束后就轮到了沙螓婉。
她缓步上前,在考官面前站定,笑着做了请的姿势。
考官面色肃然,拿起手边封好的纸条,撕开看一眼,顿了顿,又平静端然地念到:“《算经十书》,《九章算术》第五章,商功。”
——WTF?你再说一遍让我背诵什么?
考官中的王登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一脸诧异的沙螓婉,复又不动声色地合眼做侧耳倾听状。
众人沉默,场下的人都还没反应上来,沙螓婉平缓清亮的嗓音已然响了起来。
“一,今有穿地积一万尺。问为坚、壤各几何?答曰,为坚七千五百尺。为壤一万二千五百尺。术曰:穿地四,为壤五,为坚三,为墟四。以穿地……”
全场都死寂下来,只余沙螓婉略显稚嫩的嗓音不疾不徐响彻在众人耳畔。
好巧不巧,陈三白给她的那些书目中刚好有这本书,因为对古代算数感兴趣,沙螓婉倒是费了点功夫认真研读了几遍。
凉亭中叽叽喳喳的女眷也被各家主子挥手打断,众女神色讶异,捂嘴眨眼,坐在最中间的是怀贞公主,她仔细听了许久,忽然嘟囔了一句,“这丑人倒是晓得多……”
旁边与她关系亲近的清莲郡主沈欢怡原本在看丫头们打络子笑闹,此刻摇着精致小巧的玉骨扇,阵阵香风袭来,带着小女儿家的娇甜味道,好奇问道:“公主你见过这个狂徒?”
怀贞公主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不耐,摆摆手道:“这人丑死了,不提也罢。”
丫头婆子们复又附和点头,莺声燕语又响成一片。
一旁正无聊的趴在桌上把玩小果子的小姐却神色越来越凝重,双眼愈发亮起来,此刻被这群人打扰到,不由伸手喝一声:“且都噤声,听听,似乎又换了。”
场上考官此刻摸出了第二个书目,念道:“《孙子兵法》,虚实篇。”
尤家兄弟脸色变了,在场的武将们脸色都变了,书籍在这个时代还是极为珍贵的存在,像《孙子兵法》这种几乎绝迹的孤本,基本就是一个将门家族世代相传的绝世珍宝,连手抄本都很少流传出来。
如果沙螓婉能背诵出来,如果她能背诵出来……
“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
沙螓婉还真能,虽然自从穿越过来后她并没有机会接触这本书,可耐不住上辈子是个军人啊。她爷爷当初为了惩罚她擅自做主入了军,直接罚她将《孙子兵法》倒背如流后才放她离开,如今想来,那真是个苦不堪言的暑假。
沙螓婉嘴里不自觉得念着铭记于心的内容,脑子里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根本没有留意到全场的人都脸色突变。
尤金银一把抓住旁边尤春轩的手臂,脸色肃然又孤注一掷,“三叔,这个人我们一定要争取过来!一定要争取!”
有这个想法的可不止尤家一家,禁军统领吴敬斌安排了人维持秩序,原本是要离开的,却被沙螓婉吸引住了脚步,他细细听了一会儿,神色凝重,回头吩咐下属将儿子吴宇阳叫过来。
考官这一次到了时间也没有打断沙螓婉的记诵,等她将完整的一篇通篇背完了,这才深深看她一眼,拿起第三个书目,一瞧,黑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悦与惋惜,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女戒》,妇行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