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房,沙螓婉竟发现位坐其中的居然有陈三白。
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师父,脚步先不觉就顿了顿,房内众人正看过来,见状,有人出声了:“这位可是此次的解元沙秦忨?”
沙螓婉回过神来,看说话之人面带和善的微笑,捻着胡须,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赶紧拱手弯腰长揖而下:“学生沙秦忨,拜见各位先生。”
方子柏也随之施礼道:“见过各位先生。”
陈长祚点点头,示意二人就坐。
沙螓婉看一眼陈三白,见他正微微偏头与当日城门口偶遇的刘太师低声交谈,便也不再管他,随着方子柏径自坐在下首。
两位小辈入座后,在场的四位大人也不再关注,继续先前的谈论。
沙螓婉低头倒茶,给方子柏让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耳边听着他们的谈论,她听到陈长祚称呼先前说话的人为秦大人,心下顿时一跳,秦大人?秦一经的亲爷爷秦首相吗?
她快速抬头瞥了一眼复又低下,心里有了底。
陈三白口称老师的刘太师不知说到什么,有些激动起来,微微呛到了,握拳抵唇咳嗽起来,陈三白眼底透出担忧,伸手替他抚抚后背,神色恭谨而濡慕。
沙螓婉挑眉看了两眼,又转开眼睛,旁边的方子柏低低唤了她一声,道:“秦忨兄,如若你真不愿意作诗,等会儿参加曲殇宴记得找借口走开。”
沙螓婉叹气,就怕想走也走不开呢。
老大人似乎说完了话,扶着膝盖起身,众人见状纷纷站起身来,旁边秦首相也站了起来,冲老大人道:“刘大人身子可还撑得住?”
刘太师唔了一声,神色倦怠道:“到底上了年纪了,容易疲惫。本官就不陪几位大发诗性了,有好的诗作,记得给本官送一册来。”
说罢甩甩袖子,有些蹒跚的缓缓走出了门,背影老态龙钟,迟暮之姿顿显。陈三白扶着他的手臂送至门口,被他挥挥手赶了赶,只好袖手看旁边的仆从接过他的位置,扶着太师上了轿子离去。
几人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秦首相也回首冲在场的几位点头告辞。
等诸人想走的走得差不多了,众人这才回头,沙螓婉发现陈三白眼眶有些红,于是垂下眼睑不再看他。
再次坐定后,陈长祚坐了上座,左手边坐着陈三白,右手边坐着方子柏,沙螓婉坐在方子柏下首。
一时间房间安静,陈长祚忽的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道:“三白啊,事情总还是解决了。将军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
陈三白微微发怔,闻言扯开嘴角笑得难看:“……阿叔,我没法替恩师手刃仇敌,枉敢自称为人徒弟。将军该怨我怪我,我实在无能……”
沙螓婉意识到房间里的人都是自己人,对陈长祚方子柏她也不抱什么企图,当下很放松的挑眉,不客气地接口道:“无法报仇就想办法报仇,自怨自艾能干什么!”
陈长祚一愣,他还从没见过说话如此横冲直撞的学生。
陈三白终于抬眼看她自来之后的第一眼,见沙螓婉微微不悦的皱眉,眼底都是不赞成的神色,郁闷之心不知为何瞬间轻松不少,也笑了笑,叹气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沙螓婉点头,“那你说得简单点。”
陈三白顿了顿,神色中带着深意,试探道:“你要是知道了,就无法从这滩烂泥中脱身而出。你还要不要听?”
沙螓婉摇头,“那算了,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告诉我。我就是个小人物,经不起什么大风浪!”
陈三白闻言倒是神色自若并无不悦,陈长祚却真看不下去了,甩袖训斥沙螓婉道:“三白好歹是你的先生,你怎能说话如此冒失又强横,丝毫没有恭谨谦让之姿?”
沙螓婉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道:“可他不是我的先生啊。”
陈长祚顿时瞪眼,旁边的方子柏也一脸惊异,秋日宴斗文时,陈三白可是当众跳上桌子宣称沙秦忨为徒的,她今日竟然不认?
沙螓婉叹气,陈三白顿时哈哈笑起来,冲不明所以的陈长祚道:“她说的没错,我不是她先生。我们互为师生。”
陈长祚讶然,方子柏也变了脸色,能让舞公子三白亲口承认这样的话,沙秦忨他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平阳舞公子三白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这人有多么眼高于顶又才华横溢的。
陈长祚的胡子抖了抖,“这、这怎么说?”
陈三白终于从刚才的悲伤郁闷中走出来,恢复了平日的玩世不恭,此刻听到陈长祚惊讶的询问,颇觉有趣,笑着不说话,看向沙螓婉。
沙螓婉见他脸上露出笑容,心下稍稍松了口气,诚恳对陈长祚道:“确实如此。三白先生教我科考书目,我教三白先生天文地理格物算学。”
方子柏诧异极了:“你懂天文地理?”
沙螓婉抿抿嘴,心想总比这群以为天圆地方的古人懂得多吧,于是厚着脸皮点点头。
陈长祚指着沙螓婉问陈三白:“他所言可是真的?”
陈三白点点头,又道:“阿叔,要是你听过他对天文地理的讲解,你就不会觉得我拜他为师不可思议了。”
陈长祚的胡子抖得更厉害了,看向沙螓婉的目光愈发锐利,问道:“就算如此,君子需谦逊恭谨,才学再好也需得谨言慎行。我且问你,你都会些什么?”
沙螓婉想了想,道:“我会科考,会骑马射箭,其他的都不会了。”
方子柏真不知该作何感想了,会科考是哪个朝代的什么精怪本领?
陈长祚冷哼一声:“你还不如直接说你什么都会!恐怕你从不知谦逊为何物……”
沙螓婉赶忙真诚道:“我有不会的。我不会作诗,真的。”所以今日千万别让她当众吟诗作对啊。
陈三白顿时不干了,“哎哎哎,为师今日专程赶过来的,你又准备临阵脱逃了?”
什么叫临阵逃脱,什么叫又?
她到底什么时候传出这样的名声的??
陈长祚甩了甩衣袖,不欲再多费口舌,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你要拜我为师,今日这场曲殇宴你逃不了要作诗一首,不然别说天下书院,这天下哪个书院都不会收你入学的。”
沙螓婉等人起身随后跟了出去,她戳戳陈三白的肩膀,小声问:“先生,院长大人为何这样说啊?”
陈三白神色一顿。
“……因为你跟天下书院打赌天下皆知,如果天下书院不收你,只能说明你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作为天下读书人圣地的天下书院厌弃了你,哪还有书院愿意接你这盆脏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