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生将温晴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他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领着温晴往楼道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摸索着墙壁上的感应灯开关,走一段路便轻碰一下,顿时整个昏暗的楼道就变得光亮起来。
“等会儿到家后,洗个澡就去睡觉。不要熬夜守岁了。明天上午呢,我让你舅妈多准备点好吃的,到时候让你表哥送过来,你就安心睡觉。”林雨生如是说。
“知道了舅舅,你这些话每年都要重复好多遍,我都快能倒背如流了。”温晴佯装不耐道。
林雨生也不计较她的态度,乐呵呵地回道:“耳朵听出茧子来了也得听着,谁让我是你舅舅。再说了,我要是嘱咐地不到位,你舅妈回头不得念叨死我啊。”
“舅妈那是心疼我。”温晴很得意。
事实上,章北英的确非常疼爱温晴。这不仅源于她是林雨生的妻子,更源于,林白雪生前最好的朋友就是章北英。且不说章北英是温晴的亲舅妈,就冲着她与林白雪的关系,哪怕林白雪死后,温晴没有得到亲戚的救济,章北英却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所以,在林家兄妹之间,即便各自都成了家立了业,他们的关系也并没有因此变得疏远。
有一个词叫“爱屋及乌”,指一个人连停留在他屋上的乌鸦也一并喜爱。意思是,由于喜爱某人,而连带喜爱与之有关的人或物。温晴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章北英对她的喜爱到底是因为好朋友林白雪还是丈夫林雨生。她渐渐发现,其实无论是因为谁,章北英对她的爱,从来不掺杂任何杂质,喜爱的很纯粹。而不论是谁让她对她如此上心,她都无比清楚一点,章北英是个爱屋及乌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几乎已经将章北英当做是母亲来爱的原因。
林雨生对温晴的话不置可否。不一会儿就在六楼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住了脚步,正是温晴的家。
温晴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林雨生换鞋进屋,把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都放置好之后,检查了一遍家里的所有门窗,确认无异常后,又细细叮嘱了她几句,才放心离开。
送别林雨生后,温晴第一件做的事是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每年从舅舅家吃完年夜饭回家守岁,是这么多年来一直不会改变的事。
书上说,年轻人在旧年的最后一天里熬夜守岁,可以延长父母的寿命。尽管她知道这种说法很荒唐,但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中国历史上历来便有守岁的说法,既然能历经千年不朽还流传至今,必然是有其可取之处的。无论精神寄托的做法是否显得幼稚可笑,她都在默默坚持着。
这是一个美好的夙愿。
温晴打开电视,把电视的声音调大,这样会显得这个新年的夜里热闹非凡——春节联欢晚会还在继续着。她很累,但是脑子却一直处于一个放空的状态里。
新年的凌晨已经来临,再过不到七个小时的时间,天就要亮了。
就在她思绪纷飞之际,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温晴回过神,顿了片刻后才倾身上前去拿手机。点进收件箱,慕景非发来的未读短信就那么赤裸裸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呼吸一滞,颤抖着手指点了进去。
她很确信,这条短息不是慕景非礼节性的群发短息。因为短息最后的两个字,是她的名字。
慕景非说:新年快乐,温晴。
新年快乐,慕景非。
温晴心跳地很快。她激动地抓着手机,纠结着是否需要马上回复慕景非短信,回吧是应该的,这是礼貌。可如果她回过去,他又不理她了,这可如何是好。
反复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她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过去:新年快乐,景非!!!
短信发出去后的五分钟里,果然如温晴所料的一般,慕景非没有任何回复。她不由地失落起来。正准备起身回房拿衣服洗澡,下一秒,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来电提醒上疯狂地跳动着慕景非的名字。温晴抓过手机,满脸地不可思议,而后无比激动地滑动了接听。
“还没睡吧。”他低低的声音通过电流从电话那端传了过来。不同于以往,这次,是他先开的口。
“没呢,我守岁呢。你怎么也还没休息呀?”
似乎每次只要与慕景非通电话,温晴的情绪就异常高涨。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前一刻还在暗暗失落的人,在这一秒早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慕景非勾勾唇角没有说话,仿佛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也能看得到此刻电话那端的人正手舞足蹈的模样。
“刚刚有人放烟火,太吵了,睡不着。”他淡淡道,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又像是在对自己解释一些什么。
“过年都是这么热闹的。”她说着,下意识地就往窗外看去,迎接新年的烟花还在此起彼伏地燃放着,像是盛开的花朵,绚丽多姿。
“或许吧。”慕景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后便不说话了。
温晴好似是没有觉察出他情绪上的变化,兀自喋喋不休道:“这个烟花放得是有讲究的,一般是凌晨刚过要放一次,代表着新的一年来临了。然后早上五点到六点之间还要放一次,这就是迎新春了。你现在就被烟花吵醒了,那四个多小时后,你就更没得觉睡了。不过一年三百多天才轮到一次的新年,还是很值得期待的。新年新气象嘛。你看老一辈的人,几乎都会在这天守岁呢,这就说明了这个节日存在的意义不一样……”
“中文系学生知道的果然很多嘛。”他拉开窗帘走到阳台上,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笑了笑。
寒夜的风吹来,带着冬夜独有的呼啸,正声势浩大地席卷着这座城市。接下来,应该有一场飞扬的大雪吧,他想。
“才不是的。这跟我的专业没有半点关系。是我姥姥告诉我的。她每年都要守岁,求的是家人平安。虽然我觉得这种说法可能有点迷信,但是心灵有寄托未尝不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再说了,除夕历来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良文化传承,作为新时代的青少年,我们一定不能崇洋媚外,一定要把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进行到底!”温晴说的头头是道,一本正经的模样甚是有趣。
尽管电话这端的慕景非看不到,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有限的想象力。
实际上他会打这个电话,乃至往前追溯,他会给她发短信,都是下意识的行为举动。他纠结过的,不确定这样主动是否会吓到她。
只是在他格外筋疲力尽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人,只有温晴罢了。他也一度被自己的想法吓住,想了很多办法去忽略心底深处那叫嚣着的声音。所以他刻意不去联系她,不与她分享任何生活的细节,也不准杜成洲在中间扮演任何角色。
然而,他还是失败了。越是在这样一个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里,他越感觉到孤单,然后,脑海里浮现的那个身影便越加清晰起来……
于是他不再顾忌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在凌晨钟声敲响之后便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对。他撒谎了。他不是被烟火吵醒的,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在睡觉。他坐在房间里,听到楼下那一家三口不断传来的笑声,就觉得格外讽刺。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答应与他们一起度过这个新年,明明他就是一个外人,却愚蠢地不自知。
温晴短信回过来前的一分钟,慕景非其实正打算独自出门闲逛,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这么巧,她的短信进来了。他看着“景非”这两个不能再熟悉的字,以及名字后面的那三个感叹号,忽然间就冷静了下来。明明他们一开始就不相熟,但她从头到尾永远都亲切地唤他“景非”;明明有那么多人也是如此称呼他,他就是能清楚地分辨出她声音里的情绪永远比别人的要热烈。
然后,他决定,给她打电话。
这才有了中间的那一幕。
“我这才说了一句话啊,温晴。”他被她颇具声势浩大的理论逗乐,无奈地失笑起来。
温晴却像是一个被老师夸赞了的小学生一样,害羞地红了脸:“我胡说的,景非。”
她的话刚刚落下,慕景非却有点急切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温晴。”
“嗯?”她不明所以。
“下雪了。”他重复着:“下雪了,温晴。”
闻言,温晴惊喜地跑到阳台去打开窗户,却并没有发现雪的踪影。
“哪里有雪?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景非?”她状似生气地对着电话指责着,“没有雪,倒是风刮得很起劲呢。”说着她便关上了窗,悠悠地回了客厅。
慕景非听着她那边关窗的声音,不禁暗暗嘲讽起自己来。是啊慕景非,如今你与她本就不在一座城市里,又怎么会同时看到下雪呢?
“你还真去看了?我就随口一说,瞧把你高兴的。那么喜欢下雪,以后带你去看雪就是了。”他的语气很平静,又似乎染上了一丝温情,一时之间倒叫温晴差点无所适从。
转而一想到刚才他的恶作剧,不由地微微嘟起嘴,赌气道:“我才不要去看雪,又不是没有见过雪。”
“嗯,L市的冬天每年都会下雪。”会有机会看到的。
“不过过年的时候下雪,还是很浪漫的。这样,新年愿望也会更加容易实现。”
慕景非不知道温晴是从哪里听来的谬论,但还是很配合地问了句“那么,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温晴想了想,笑道:“你啊。”我这辈子除了希望有朝一日爸爸能健康清醒过来之外,最想要的愿望,便是你。
可是,她没有告诉他。
电话那端沉默了良久,就在温晴觉得自己的试探惹出了祸端时,慕景非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传来:“温晴,我希望,你能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