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同顺斋。
祥贵人居住的同顺斋是永和宫后殿,由于端昀的品级是贵人,不能居一宫主位,因此永和宫前殿闲置。后殿相较正殿偏小,东西配殿各三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檐下饰旋子彩画,殿内装潢素雅精简。
祥贵人已经提前备好了茶点,仿佛知道罗卿要来。
“妹妹先喝点茶吧,在日头下晒了那么久。”
罗卿急着辩解,一把抓住了祥贵人正在扇扇子的手,“姐姐,你可相信我?”
祥贵人摇摇头,“我信不信你不重要,你做没做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皇上相信你没有做过。”
罗卿的手上忽然泄了力,“可是,皇上现在如此厌恶我,怎么能听我解释?连太后都不愿意见我。”罗卿黯然,说话间带着哭腔。
“你现在完完全全身处劣势,凡事都要靠你自己。”祥贵人拉过罗卿的手,“你一进宫就成了众矢之的,这些欲加之罪早晚要来,你要是不想这么埋没下去,就用你的才学,用你的聪敏,用你有的而别人没有的,去吸引皇上的注意,让他愿意坐下来听你解释,让他愿意信服你。”
“可是皇上……”罗卿犹疑。
祥贵人打断道:“不要再可是了,你好好想想,为何会有今天的局面?”
“罗卿不曾做过,必定是有心之人陷害我。”想到这,罗卿又委屈地哭了,今天都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落泪了。
祥贵人追问道:“那你可曾想过是谁?”
罗卿摇摇头:“册封大典上,这个传言是由和嫔传到皇上耳朵里,也是由她暗中进行调查,查到是储秀宫最先流传的,我怀疑她并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全心全意为了皇后的声誉,倒像是在……讨好皇后。”
祥贵人点点头,十分赞同道:“和嫔摆明是要对付你,她一向依附于皇后,可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像是她要陷害你,应该是有人拿她当枪使。你想想,扳倒你,什么人最终获益呢?”
罗卿稍作思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难道是皇后?”
祥贵人哂笑:“可不是嘛,自你入宫,她便如坐针毡,生怕你威胁到她的中宫之位。今天这么一出既让你惹得皇上厌恶,又让皇上在册封大典上亲口叫她‘皇后’,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口误,这是直接承认了她的中宫之位,如此一石二鸟之计倒是高明得很。”祥贵人端起茶碗,吹凉了冒热气的茶,慢慢喝着。
罗卿冷然:“皇后可真的是看得起我。”
祥贵人用手帕帮罗卿把脸上的泪擦掉:“你进宫自然是树大招风,这只是刚刚开始,以后会有多少灾祸上身,你我谁都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住性命去承蒙皇上的恩宠,就要靠自己了。太后和我只能在暗处帮你,明面上肯定是不能了。太后今日不肯见你,也是在护你周全,让外人看来你已经惹了皇上和太后的厌弃,等着他们自鸣得意露出马脚。”
想到这,罗卿站起,向祥贵人服身:“妹妹谨记。”
“这便是了,我的卿儿妹妹可不是一个遇到事情只会哭鼻子的女子。”祥贵人笑说,“用些茶点吧,我备下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酒酿圆子和蟹壳黄,还有御赐的雨前龙井。”
一切都如同小时候,端昀会准备好罗卿爱吃的茶点和零食,姐妹俩一边聊天一边吃。
待罗卿走后,祥贵人吩咐莞尔:
“立刻去回禀了太后,她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
依祖制,各宫嫔妃每日早晚要去皇后宫中晨昏定省,新晋嫔妃在册封次日去给皇后请安。
卯时,长春宫。
待各宫嫔妃都到齐了,皇后从正殿缓缓走来,在主位落座,随后各宫人起身向皇后请安。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和顺金安。”
皇后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说道:“还未行册封礼,各宫现在改口叫‘皇后’是不是不合时宜?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本宫‘主子娘娘’吧。”
和嫔连忙说道:“君无戏言,连皇上都亲口叫您‘皇后’,嫔妾等当然要追随皇上的意思了。”
“你倒是会抓乖卖俏。”皇后嗔笑,笑得满面春风。
“嫔妾愚钝,所以要想着法儿地追随皇上和娘娘的心意,哄着皇上和娘娘开心,可不像有的人自以为有多聪明,却招惹皇上和娘娘的厌弃。”和嫔揶揄道,这嘲讽的对象一目了然,罗卿心下一紧,看到和嫔正嘲讽的看着自己。
“昨日册封大典嫔妾可真是开了眼界。”平贵人抿了一口茶说。
“怎么讲?”和嫔接话过去。
平贵人抿嘴笑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个未册封的秀女,竟然敢在皇上面前说文解字,太后娘娘都觉得是有意卖弄。”罗卿闻言知道是对自己挖苦相讥,低下头却不敢说话。
皇后瞟了一眼坐在最远处的罗卿,意有所指:“太后一向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才情过盛怕损了福气。”众妃听后一齐回应:“嫔妾记住了。”皇后转向和嫔:“和嫔,后宫中除了本宫就属你的位分最高,你要给各宫作出表率,千万要防着那些不识好歹的底下人破了宫规。”皇后又瞥了一眼罗卿:“刚进宫来就敢妄自揣测圣意,实在是大不敬的罪过。”
“是,嫔妾知道了。”和嫔恭顺地回答。
皇后与和嫔的一唱一和,让罗卿愈发的愤恨委屈,羞愤的脸都胀红起来。可是她断然不敢说话,今日不发一语已经是夹枪带棒了,若是一时忍不住还了嘴,还指不定多难听的话源源不断地砸过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
珍贵人坐在罗卿旁边,瞧出来她的表情,故意说道:“诶呦,卿答应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天新晋宫嫔来给皇后娘娘谢恩,还这么闷闷不乐的?难不成你是对皇上和娘娘的封赏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罗卿认命地闭了闭眼,即刻起身,跪道:“请皇后娘娘明鉴,嫔妾正是因为感恩皇上的封赏才会来娘娘的长春宫谢恩,不知道珍姐姐是怎么看出来嫔妾有任何不满意之色,想必是因为珍姐姐心中所想,才会看谁都是如此吧?”
珍贵人满心满眼的嘲讽根本不加掩饰:“你自命不凡,只封个最末等的答应恐怕夜里都会羞耻的睡不着觉吧?”
“珍姐姐说笑了,夜里嫔妾睡得安稳,只有孤枕难眠的人才会盼着别人也睡不着。”罗卿瞪着珍贵人。
珍贵人欲还口,被皇后打断:“好了,怎么还吵起来了?当本宫不在场吗?”看向跪在地上的罗卿:“卿答应,你以下犯上,对珍贵人出言不逊,本宫今日要罚你。”
罗卿缓缓的跪伏在地上,脸朝向地面:“娘娘,嫔妾知错,可是嫔妾固然有错,也是珍贵人先挑起来的。”
“新晋宫嫔敢不服皇后娘娘的命令,看来你确实是欠些管教啊。”皇后娘娘没有说话,和嫔倒抢先替皇后回答。
“你且在这跪着吧。”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卿,“跪满两个时辰才许回宫。”
皇后摆明了偏袒珍贵人,祥贵人见状连忙跪地求情:“娘娘,今日是卿妹妹来长春宫谢恩的喜庆日子,卿妹妹固然有错处,还望娘娘开恩,别在这喜庆日子里扰了您的好心情罢。”
“有错就当罚,本宫作为后宫之主就得恩威并施。”
语罢,众妃齐齐起身回道:“嫔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看到满座妃嫔皆是低眉顺眼,内心很是受用,点头道:“知道了便好,也省得本宫操劳。”她看向祥贵人,往日里祥贵人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今儿竟然敢为言行有失的卿答应求情,皇后心里气不打一处来:“祥贵人,你既然愿意跪着,便代妹受过吧。”
珍贵人讥讽道,“没规矩的人到什么时候都是没规矩的,倒不如送出宫去让教习嬷嬷重新教会了再来见皇后娘娘。”众位宫嫔听完哄堂大笑起来,独独罗卿和祥贵人跪在堂中,羞愤到脸白一阵,红一阵。
“恬贵人今日怎么还是没来。”平贵人随口问道。
皇后说:“听太医说身子还是不见好,本宫已经派了费太医去给恬贵人瞧瞧。”
“是费伯雄费太医吗?”平贵人问,平贵人的消息倒是精通,费伯雄出身于医学世家,年少成名,以治疗虚劳名冠江南。
和嫔连忙道:“听闻费太医博学通儒,医术精湛,虽然年轻,但是连太医院院判都敬让三分,他定能医好恬贵人。皇后娘娘对后宫众姐妹真是照顾有加。”
皇后眉开眼笑:“本宫身为后宫之主,自然要对你们每个人都多加照拂,平贵人,你在潜邸时就与恬贵人交好,代本宫去瞧瞧她。”
“是,嫔妾知道了。”
“天儿热,趁着现在时候还早,暑气还没上来,你们早点回宫歇着吧。”皇后轻摇手中的花瓣形团扇,扇面黑绸底上双面绣折枝蛱蝶菊花,“本宫也要去给皇上送去些黄金甲。”
顺常在坐在角落里,觉得稍有不妥,便问道:“娘娘,这黄金甲是极品的降真香,虽然也极为珍贵难求,但是总比不过龙涎香,给皇上用黄金甲,是不是有失皇上九五至尊的身份啊?”
“皇上近日劳心于政事,实在是日夜操劳,夏夜里燃龙涎香,皇上觉得香气过重,熏的人昏昏沉沉,就吩咐着把龙涎香撤了,可养心殿总是需要燃香的,元庆拿不定主意,便过来找本宫,本宫想着给皇上拿些黄金甲代替,焚着用来提神、驱蚊。”
和嫔又奉承着:“娘娘伺候皇上真是细致入微,嫔妾等要向娘娘学习才是。”
皇后被哄得开心:“都回去吧。”
待众人散去,皇后收起了和气的笑容,冷眼看着跪在殿中的罗卿和祥贵人说道:“你们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着。”
皇后走后,罗卿看着祥贵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颤声道:“姐姐……”
像是被人剥掉衣服,赤裸示众一般不忍难堪,罗卿强忍住泪水不吭一声,死死的掐住丝帕。
祥贵人按住她的手,无奈地摇着头,看着地面,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