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娣道:“阿姐于东宫,不啻狼潭虎穴,被人生吞活剥怕是都还不自知,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任人蚕食?”
长兄追问:“盼儿作何计划?”
“和离。”英娣道:“当初樗里贵妃都能和离出宫独居,区区太子姬妾亦能效法。”
长兄疑虑道:“如若太子不肯呢?他能甘愿放弃李氏倚仗?”
英娣解释道:“自然不会求请太子——直接面圣,以丹书铁券换取阿姐自由之身。”
长兄仍觉不妥:“这,如何使得?要知道晏后、宫孙氏、东宫三党正虎视眈眈……”
英娣道:“我李氏自知,家族危如累卵,临深履薄,但在士族之中,朝野之上,甚至在那三党眼里仍然炙手可热,若非如此,那猖獗三人党早就视铁券于无物,灭诛我李氏满门,太子亦不会处心积虑结姻李家!若此时,将阿姐和离出宫,视为与太子党弃连,在三党看来,李家畏葸退缩,或可不与李家针锋相对,退一步说,三党仍哆哆逼人,他手中无有人胁质,天高地阔,我李家倒有恃无恐了!”
长兄听得一头冷汗,惊呼:“盼儿,你,你好大的胆子!你,你,这是,这是博赌啊!”
英娣冷静道:“没错,就是博赌。可如若不博上这一博,李家乃至整个李氏,就是死局。”
长兄几欲将手中青瓷杯捏碎,半晌抬头问:“那么,何时接姒儿出宫?”
英娣皱眉:“此时绝非良时,我已由出宫办差的内侍口中打探出一二,阿姐胎体有异,频频见红,不得不整日里卧榻,体位倒悬,稳以保胎。”
长兄无耐道:“女子为母则刚,但愿姒儿能平安捱过这一段艰难才好!”
英娣默然,心中深知,阿姐于宫中多呆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太子内庭姬妾,孕中八月时应制允母家女眷进宫探望。
英娣早已与长嫂商量好探期,一应物什早早置备妥当。
一旦闲暇,她便细数光阴,深悟了度日如年之苦。
总算捱磨过了两月,还有半月便是阿姐妊娠八月之期,这两月中,英娣未有打探到有关阿姐丝毫音讯,不禁心急如焚。
每日午后,英娣的右眼皮直跳,都说右眼跳灾,虽然她并不相信鬼魅邪说,但是此时,她心生不祥之感,似觉有凶事欲生。
近两日,她不停思虑,是否提前进宫去一探究竟。
耶娘在京之时,嫡母常以诰命夫人之身份往宫中走动,阿姐常与嫡母相伴,而她鲜少前往。
上次上巳日入宫是受阿姐之邀,如果此时想见阿姐,单是怎样入宫的问题就要费一番周折。
不过,她倒想起一个人。
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青莳压低声音叫唤。
英娣望了望窗外月色:“这么晚,什么事?”
青莳道:“逍遥郡王来了,说是找娘子有急事!”
她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过下一瞬,她略一凝眉,心胸顿觉不畅,全身陡然发冷,却也顾不上多着一件厚衣,推门直奔了客厅去。
一见锦衣夜行的逄钧策,英娣直截了当问:“可是宫中有变?”
逄钧策神情一愣:“娘子何知?”
她惊恐道:“当真有变?快快讲来!”
逄钧策黯然道:“昨夜,太子兵变失败,惨被杀害!”
她尖叫一声:“什么!”而后迫不及待:“李良娣如何?”
逄钧策低下头,沉默不语,她心急如焚,摇着他的衣袖追问:“实话实说,我阿姐如何?”
逄钧策不敢抬眼看她,只一字一句,沉痛不已:“太子后宫十六嫔妃,只李良娣一个……她已经……”
她急问:“怎样!”
逄钧策愈加低沉:“殁了……连同腹中之子一起……”
她瞪大瞳孔嘶吼:“怎么?怎么可能……”
逄钧策握住她双肩道:“听闻太子起兵,良娣受了惊厥,这才……”
她神情一愣,双目由逄钧策的面上凝滞半晌,忽而挥掉他手臂:“不可能!起兵之事隐密,太子会告诉一个欲行生产的孕妇?是不是,还要将太子起兵之乱诬陷在流放路上的七王身上?是不是?就算,就算,是阿姐无意中听见太子起兵之讯,又是谁指使将消息泄露给我阿姐的?是谁!”
她尖声叫道:“她一个女子,她的肚子里还有孩子……为什么杀了她?为什么要杀她……”
逄钧策任由她拉拽着发泄,直到她再也摇不动,麻木地不知所以,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柔的安慰她说:“盼儿,节哀!”
眸中热泪扑簌簌而落,她推开申屠,他欲伸手为她拭泪,她冷冷偏转头去,咬唇启齿:“定是晏后,信安公主,宫孙文酉他们三个,他们三个,是他们三个图谋杀害我阿姐,是他们!”
逄钧策道:“宫孙文酉已在兵变中被太子手下的将军乱箭射死……”
“还有活着的不是吗?”她喊道:“还有晏后,信安,她们的手上,都沾着我阿姐的血!”
逄钧策又道:“李氏殁前,常有宫人私传,李氏与皇室王子暗通款曲,晏氏借此殿前罚跪——”
她双眸甩到逄钧策的俊面之上,冷声打断他:“你是说,我托你转给阿姐的信?”
逄钧策点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有——”
“还有?”
逄钧策点了点头:“是因为你。”
“我?”她惑而皱眉。
逄钧策道:“李良娣曾劝谏太子收心研学,少与那吴袁二人蹴鞠猥戏……晏皇后便为太子良娣冠了个‘内廷干政’,念在她六甲之身,罚她日夜誊抄《女则》。然,仍有谣言传出,说李氏良娣柔顺贤淑是有,却不具政治谋略,若说李氏具备此才干之人,除了李氏儿郎,便是李良娣之妹……”
闻之一半,她颓然跌坐地上,双手抚胸,呕心抽肠的她悔不当初。
阿姐作态任性时有,但她从不擅左右于人,对情对事筑室道谋,她定是于那晚窃听了她与长兄的夜聊闲话。
这些居然皆能成为他们拿捏之柄!
英娣恍然道:“原来致使我阿姐卧榻保胎的,正是这些欲加之辞呵!”
心痛犹如冰水浇注她四肢百骸,使她猛然抖擞,冷静的如同新换一人,双眸冷穆的聚焦前方一点。
她几乎不敢想象,一向柔弱无助的阿姐,挺着巨肚膝跪殿前冷石,灯烛熏烟下日夜誊字的辛苦模样。
逄钧策试图安慰她:“待时机合适,我必向皇伯求旨,恢李崔良娣名声,给他们母子一个——”
她根本无心听他,愣愣回神冷道:“即便我阿姐有胆参与谋逆,最重之惩不过是永世软禁冷宫,何况她腹有胎儿,绝不会死。晏氏是存了心的要逼我阿姐无命,存了心的逼死她腹中胎儿……”
逄钧策低头道:“后宫传出口风,说圣上体恤李公爱女之心,李氏躯骸将由内官亲送蛮州……”
“什么!”她不可置信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