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澄回到房间后,已近卯时,江上雾气深沉,寒意颇重。
而此时床上的茯苓依旧沉浸在梦乡之中,顾澄见此也未说话,只是放轻动作在地上盘腿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沙船停靠在了一处位于钱塘江与曹娥江分流的码头上。
自昨夜后一直未露面的唐顺之也再次出现,他与顾澄和茯苓二人并肩立于码头之上,眺望着两江分流的壮烈景象,轻声道:“你我也就于此别过了。”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封信递向顾澄。
顾澄双手接过信,将其小心地放入胸前衣襟内后,才恭声道:“此日别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先生?”
唐顺之将手背负于身后,继续看着眼前的江景,低声喃喃道:“快了,快了。”
一旁的顾澄看得分明,唐顺之背后的手在轻轻颤抖。
顾澄再次深深地向着唐顺之鞠了一躬,语重心长地说道:“先生请多保重。”
过了好久,一旁的茯苓才小声说道:“他已经走了。”
顾澄这才直起身子,看着那艘已经驶至江心的沙船,低沉地说道:“我在山上时,师兄每次来信,必有称赞荆川先生之语。我那师兄天生木讷,从未见他对谁这般推崇。昨夜与先生一番小叙,虽未说得几句,我方知晓师兄为何如此。”
茯苓鼓起了嘴巴,看着眼前情绪不高的顾澄小声说道:“很快就能再见得,刚才唐先生不也这样说了吗?”
顾澄摇了摇头,语气依旧低沉:“他似有难言之隐。”
“是您两位吗?且快随我登船吧!”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人声。
顾澄和茯苓当即回头看去,待看清那人面貌后,茯苓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又拼命地用手揉了揉,不可思议地说道:“怎么是你!”
那人尴尬笑了笑:“可不是我吗?不过也不是我,二位客官自上游而来,想必见到的那位是我的孪生三弟了。”原来此人体态相貌及穿着打扮与昨日顾澄和茯苓所见到的那位船老大一模一样。
顾澄眉头皱起:“你怎么会知晓我们是自上游而来?”
“哎,那不是刚刚开走的那艘船上的贵人告诉我的嘛!”那船家伸手指了指一艘只看得见一个小点的沙船,恭维着向顾澄回答道。
顾澄低下头喃喃自语,却是无人听清。
“二位快些跟我上船,要不然后日我可保不准能到余姚。”船家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欲伸手拉住两人。
茯苓却先拉着顾澄先后退了一步,狐疑地盯着眼前的船家,急声说道:“我们身上可拿不出五百两银子!”
船家听到茯苓的话后用手使劲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略显自责地说道:“都怪小的没说清,刚刚船上的那位贵人已经帮你们把船资给结了,而且呀连我大哥那段也一并结了。”
顾澄又回头看向江面,只是已看不见唐顺之所乘的那艘船的踪迹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船家弯着腰,稍稍伸着脖子,看着面前的两人试探着问道:“那两位现在就跟着咱上船去?”
顾澄默然无声地点了点头。
船家面露喜色,当即转身在前引路,顾澄和茯苓也在其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很快来到了一艘一人多高的木船前,船家先是解开了系在岸上的绳子,随后慢慢地爬到了船上,自船上放下一块约一尺宽的长木板,一头搭在船上,一头抵在岸上,长度恰好。
待顾澄和茯苓上船后,船家又将这块木板收到了船上,在做好这一切后,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语气显得得意:“二位看我这船,是不是比老三大的多,我这船里面可还有一个小房间嘞,二位晚上可在内安歇。”
“的确是比那老头的船大上许多。”茯苓探头四处看了看,一本正经地说道。
“两位您看如今风向正好,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出发?”船家咧着嘴面带笑容地向着顾澄询问道。
顾澄向身前伸出一只手,过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嘞!”那船家见状立刻小跑到桅杆下方,抓住一根垂下的绳子,整个人向上高高跃起,同时将手中的绳子用力下拉,堆叠在船上的帆布快速升起。
船家待帆布完全升起后,将手中的绳子在桅杆上固定好,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两人道:“我听先前那位贵人说,二位是要去宁波慈溪的,那为何昨夜不搭我三弟的船直接到对岸便是了,反而要搭我这艘船?”
船家又拉了拉绑在桅杆上的绳子,确定没有问题后,又接着说道:“你们这样不仅几乎要绕着整个绍兴府走一大圈,还让我和我大哥每人白白赚了这么多钱。”
“我知道了,肯定是我三弟他昨天晚上哪里得罪了你们吧!所以你们才宁愿费这么大的功夫也不去坐他的船!”船家抬头看着被风扬起的船帆,也扬了扬手,突然兴奋地说道。
顾澄皱着眉头,过了一会才小声说道:“我们原先是欲往宁波府舟山的,昨夜受人之托才临时改道慈溪的。”
船家用手挠头,又讪讪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小的先到船舱里看看,二位可在船上随意转转。”船家丢下一句后,便迅速地钻进了船舱里。
顾澄看着船舱的入口缓缓摇了摇头,起步走到了甲板地边缘,看着船下滚滚的江水,小声叹道:“如此绕了一大圈,得两日之后才能到慈溪了。”
茯苓也来到了船边,在顾澄身后的位置站定,语气严肃地说道:“有些事情是万万急不得的,顺其自然便好。”
顾澄闻言回头意外地看着茯苓,却见她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但也有些事情是万万拖不得的,可不能顺其自然。”说道这茯苓突然嘿嘿笑了起来,憨声道:“比如说,我又饿了。”
顾澄闻言顿时失笑,随即转身向着船舱内走去,轻轻道:“我们先去吃些糕点。”